黃沙未息。
長安城南的廢墟在晨光里沉著發(fā)白,斷裂的檐角像一行行停筆的字。
北門外,李傕與郭汜的殺喊仍在遠(yuǎn)處回蕩,聲浪被風(fēng)切碎,又被破墻折回,落在未央舊基的枯井上,像水面輕輕起伏。
城中巷口的粥棚多了三處,每處梁上掛一枚赭印,印邊故意磨出半分缺口,像舊而不舊。人排隊(duì),手里端碗,呼吸在冷氣里結(jié)成一層霧。霧被風(fēng)一吹,很快散開。
斷壁之下,臨時(shí)的文案已經(jīng)搭好。
破掉的一塊青磚上刻著一個(gè)“安”字,刀鋒在收筆處微微頓了一下,像把氣按住。荀彧把那只塞了白綿的銀鈴收到袖口,不再觸碰。
他今日不靠鈴。他靠字。他的筆畫落下去,便給這城里的人一個(gè)可以安放的理由。
郭嘉站在半壁外,背手凝望。昨夜黃河截殺,黑蓑之手被斬,沿岸渡籍、票號(hào)一并歸官。水上之路已換姓,城里該輪到“路”的另一端——人心。
遷都之議,就是把“路”與“心”并在一起的事。要走到哪兒,不只看地勢(shì),更看秩序。秩序若能立住,即便是廢墟,也能臨時(shí)為朝。
夏侯惇帶著張遼從北巷回轉(zhuǎn),衣甲上沾的灰已拂凈。
典韋把鏈球靠在斷磚邊,穩(wěn)穩(wěn)一坐,像根釘。郭嘉斜眼看他們,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:“今日議一事。遷都?!?/p>
“遷哪兒?”典韋問得直白。
“許?!避鲝舆^話,聲音溫淡,“河洛之要,天下之腹,四戰(zhàn)之地。出梁入豫,控南北,制東西。先許后洛,先穩(wěn)后復(fù)?!?/p>
夏侯惇捻了捻眉梢:“洛陽尸骨未寒,要復(fù)不易。許縣雖小,城脈正當(dāng)中線。若奉車駕東出至許,未嘗不可。”他頓了頓,斧背往地上一擱,“但有兩刀擋在路上。一刀來自關(guān)中兩狗,一刀來自河北某人?!?/p>
“言其名,無益?!惫蔚?,“但那只‘手’確實(shí)伸到城里了。今早又探了一次,反鈴之線在太液池舊廊下交叉,聲尾偏半分,味是‘鄴’?!?/p>
他抬眼,望向未央遺址陰影下的那片舊廊。舊廊斷柱尚存,柱礎(chǔ)熏成灰黑。一線風(fēng)從柱縫穿過,像琴弦被輕輕撥了下,余音很長。
“遷都之議,須先清‘聲’?!避鲝c(diǎn)頭,“若任反鈴挑亂,大事必壞。”
郭嘉道:“所以今日分兩道。一道議遷,一道堵喉。堵喉不用殺,只要讓‘聲’落空?!?/p>
“如何落空?”張遼問。
“以靜。”郭嘉望向廟門,“聲必落在‘空’上,‘空’若不在他手里,鈴反累己?!?/p>
他說罷收回目光,拂袖入廟。廟中陳設(shè)極簡,幾案以斷桁支撐,席被灰蓋過,已被人拂得干凈。墻上掛一幅舊圖,山水淡墨,被火熏成斑點(diǎn)。
圖旁架著一張小桌,案上擺著幾枚赭印,以及一卷新繪的輿地圖。圖由荀彧親筆所畫,標(biāo)明渡口、驛道、倉廩、縣治與兵站,線條干凈,疏密得當(dāng)。
郭嘉按圖三處,指尖穩(wěn)穩(wěn):“一問‘安’,二問‘食’,三問‘道’。此三問不破,遷都可行。”
“安在城?!避鲝兀爸嗯锪?,殺戒收,法度行。食在河。昨夜渡籍盡改,沿線倉堡在握。道在許。洛陽為腹心,許為血口,通不通,決乎中道?!?/p>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夏侯惇?jiǎng)傄_口,門外一陣腳步至。來者衣袍塵色,袖口系棕繩,行禮謹(jǐn)慎。
他們是城中舊官,或散佚禁衛(wèi),或被俘放歸的郡吏。
為首一人自稱尚書郎,神色憔悴,卻把胸脯挺直:“請(qǐng)議遷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