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人不來。”郭嘉笑,笑出一點疲意,“不來,亦足矣?!?/p>
“足在何處?”曹操自窗下轉(zhuǎn)回。
“足在‘見’。”郭嘉把兩紙疊在一處,疊的位置恰好讓那兩彎燈影重合,“‘三顧茅廬’不在腳在馬,在心在燈。我們見了他的心,他也見了我們的燈。此后,他在荊州設(shè)‘空’,我們在許都留‘空’,風(fēng)自會來回。需要時,一紙可再來,不勞三顧。”
曹操笑:“不攬人,卻攬心。”
“攬心便足以動事?!惫晤D了頓,指向第二卷末角,“此人末行雖無名,然燈影與‘隆’字相照,敢為隆中之客。隆中既有客,荊州自有局。我們與其搶,不如順。順?biāo)谇G州,順我們于許都。將來局勢一分,他自然要出?!?/p>
荀彧點頭:“此章若再回,可回何?”
“回一紙。”郭嘉取新紙,三行而止:
“陣不滿,空自留。
刀在墻上,法在心上。
愿與風(fēng)行,禮以火緩?!?/p>
紙末不署名,只壓“愿”“安”“稍”三小印,以“風(fēng)梁”的刻度替燈影。紙封畢,入箱。
——
紙箱入風(fēng)之時,那只“鬼斧”也慢慢露出刃緣。
黃昏,北門倒鎖忽地響了一下,不重,像指甲扣在木面上。許褚未動,燈下“安”字紙簽淡了一分,他按住刀柄——仍按在墻上。
門縫外一封策問卷塞了一半,封口不是“愿”,卻是一枚細(xì)細(xì)的“祖”。廊柱里的空鼓嗡了嗡,嗡得像一口井里有人輕輕咳嗽。許褚把卷抽出一寸,輕輕退回一寸,卷內(nèi)“祖”字像被擠到門縫外。
他粗聲:“祖在門外。”那只手停了長長半息,終于收回。
市署西廊,“回聲井”吃到一口帶刺的風(fēng):“女亂政,以紙惑眾?!惫穆曔B回三下,每一回后都跟著一個“問”。到了第三個“問”,話便沒有了。
寫這句的人站在井邊,臉色發(fā)青,手心冒汗,最后自己把袖角扯了一根線,扔進(jìn)井。線沉了,鼓不動了。他轉(zhuǎn)身往“八風(fēng)問燈”去,站在“愿燈”旁盯著看,盯到手不抖了,才離開。
太學(xué)南墻下,禮官正把剛收的幾卷策問按燈影分類,一名衣袖藏著細(xì)薄短刃的人擠上前,想把卷塞入“策箱”。
鴆從燈后一步輕輕移出,把一盞紙燈按在那人的手背上。紙燈很輕,燈芯跳了一下,那人像被燙了一點,手背皮肉一顫,袖中短刃滑落半寸,又被他自己縮回。他抬眼,看見燈上寫了一個字:稍。
他退了半步,低聲:“我寫字?!兵c點頭,讓開。那人真去寫了一段,“刀在墻上,不出也可制人”。字不好,心卻慢了。寫完,他按了“愿”印,走得很快,像躲著什么,也像卸下了什么。
——
夜深,東廊燈下,郭嘉把兩卷“答章”再讀一遍,胸口那只手忽然攥緊。他沒有掩飾,低低咳出一絲鐵意,唇角滲紅。
他把紅擦在袖里,袖卻不染。他笑了笑,自言自語:“稍?!?/p>
荀彧無聲遞來一杯溫水,杯沿在燈下發(fā)出一圈溫潤的光。郭嘉端起,喉間的澀被水溫緩了一層。他把空杯放在案角,指腹按在“九府工圖”的“心”上,按得很輕,“我們不去三顧。三顧會驚風(fēng)。風(fēng)怕驚。”
“那等他來?”荀彧問。
“等風(fēng)把他送上來?!惫涡?,“他若不來,一紙足矣。局已見,燈已見,人已見?!?/p>
曹操從廊外回來,身上帶了夜露的涼。他看一眼案上兩卷,目中閃過一絲玩味與一寸警惕:“有才者在外,我不嫌他不來。
但朝中有人會嫌。明日‘問字改章’要再立一條:‘章不入名,名不入章’。有名者若求名,名可把人縛??;無名者若愿為事,事可把人放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