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薄里,他想起了一個名字。典韋。古之惡來,會按著他算好的時辰,如期而至。那是陽面的刀,重若山。他需要??烧嬲哑灞P纏好的,仍是這把不見光的刀。
他回頭,沖井下道:“鴆?!?/p>
“在。”
“記住你的三條。更要記住第四條:你不是我的影。”
鴆愣了愣,“那我是什么?”
“你是我讓人看見影的方式?!彼D(zhuǎn)身,走遠,“有一天,我讓他們看見影,他們就會相信光。那一天之前——做我的刀?!?/p>
廟檐下那片黑羽被風再一次掀起。它乖順地貼回去,像一只剛學會飛的鳥又回到枝上。
井口里,工匠的鐵錘聲敲出一個又一個節(jié)拍。井下的影正在長肉,長骨,長到足以把陽面的每一條縫,都接住。
遠處鐘聲一響,城門即將開。新的一卷,在鐘聲與井聲的交疊里,悄悄翻開。
——
同一個清晨,兗州府衙前廊,荀彧披著素色氅衣看完一摞文書,輕咳一聲,對站在階下的屬吏道:“本州新立‘暗訪小司’,調(diào)北門、東市、南驛三處的坊正各一人,聽軍師節(jié)制。此事,不入州檔?!?/p>
屬吏念了一聲“諾”,卻沒有敢問“為何不入”。
荀彧將手中朱筆輕輕點在文書最后,“曹公問我何謂‘棋手’,我說:能在棋局之外布棋的人。棋,不只是黑白?!?/p>
他放下筆,抬眼看見北方的天邊浮出一縷極細的紅。他心里像被什么輕輕撥了一下,不知是懼,還是喜。
他知道,城北那口枯井,如今已經(jīng)不是井。那里,是他與曹公看不見的一面江河。
“奉孝?!彼谛睦锓Q了一聲,“你要的太多。也許,正因為多,才可以得?!?/p>
風吹進前廊,卷起案角的一角紙。荀彧伸手按住,笑意淡淡。沒人知道,他早就看見郭嘉身后的那團影。那影不是人,是一種決心。決心有時候比人更可靠。
鐘聲再作。街上早起的腳步開始多。有人賣餛飩,有人擔水,有人吆喝,有人在門板上打著不成譜的節(jié)。
他們不知道城下第一圈“影”的磚已經(jīng)砌成,不知道今夜有三根香從空棺里立起,不知道有人丟了手,也不知道有人會因此而保全一條命。所有人都在活著。
活著的人,不需要知道誰在黑里替他們把縫縫補補。
——
日頭升上一線時,鴆在廟外的石階上坐了一會。
她把內(nèi)腕翻來覆去看,那枚“影紋”已經(jīng)淡淡地褪成皮膚的一部分。她伸手,扣了扣自己的影子。影子沒有聲音。她把影子收起來,像把刀放回鞘。
“我記住了?!彼谛睦镎f,“我記住了。”
她起身,朝人群里走去。很快,她就被人群吞沒。她成了人,又在人的影里成了影。
這一日,兗州的風比往日更涼。風從北門來,繞過枯井,穿過城隍廟,把一聲輕輕的笑帶走。那笑無喜無怒,只像指尖在棋盤上輕輕一敲。
“棋,落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