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活要?”張遼問。
郭嘉搖頭:“不急。他要走,就讓他走。泥里欠他一口氣,遲早還?!?/p>
黑鱗從泥里翻身,抹了一把臉,嘶笑:“曹公也講規(guī)矩,真好?!彼雁~鈴扯下兩枚丟進泥里,整個人像一條黑魚鉆進水草,順暗道遁去。
張遼沒有追,典韋也沒有。他們守在繩上,拽人。
“起——”曹操低聲。
鳳輿斷梁破水而出。它不是全器了,像一只被人拆過骨的魚,只剩主框,卻仍有金粉未盡的光。那一點點金色在泥上閃,像一只冷著的眼。
祠門內(nèi)有人扶著門檻站起,裳角被泥氣一拂輕顫。郭嘉只看見半截衣衫,衣角繡的不是華紋,是極樸的幾何連綴,像故意避俗。
他又看見一只手,手極瘦,腕上繞著一縷青綬。綬色不艷,是舊東西的沉藍。
“請?!辈懿侔牙K遞給典韋,自己退后一步,空出中間的路。
門內(nèi)那人走到門檻前,停了停。荀彧下意識握緊鈴,鈴舌又被他一點點按住。
他忽然想起奉孝今晚在出發(fā)前說的那句——“救的是人,問的是心。”他心里某處被按了一下,松開了一線。
腳步落在稻草格上,極輕。格隨步下陷了一線,水從夾縫里擠出。
那人走到曹操近前。曹操沒有抬頭,仍低著手,握著那根承著半輿重量的繩。那人也沒出聲,只把手指搭在繩上,像是借繩過橋。指尖很冷,冷里帶一點燙,是剛抑住的熱。
“快上岸。”郭嘉壓住聲線。
張遼、典韋同時發(fā)力,柵格往外抽,泥水順勢外吐。祠門內(nèi)另外幾人攙著箱籠從側門繞出,衣色盡素。
有人悄悄回頭,眼角的黑灰一抹,露出一截陳舊的暗紅,那是宮中舊繒的爛邊。
上岸的一刻,風忽地一緊,泥潭中央黑光一翻,像是一條魚尾最后一掃。典韋下意識側身護住那人,盾緣抵住泥浪。泥浪拍在鐵上,散成無數(shù)小黑花。黑花落地,草根冒出細細的白蒸氣,帶霉味。
“泥潭惡龍?!惫蔚吐暎袷窃谟浺粋€將來要清算的名。
“押北坡?!辈懿僖粨]手,夏侯惇截住兩名從草里竄出的細作。
張遼帶人護住祠后,封了兩道小溝。荀彧將鈴按回白綿,袖口整了整,目光落在那人身上,只一瞬便移開。他不去看臉,他怕一看,禮與法便要換秩。
“奉孝。”曹操轉身,聲音因為用力有些啞,“該如何安置?”
“先安人,再安名?!惫未穑办艉笥幸惶幇胨臅?,墻南不透風。先暖水,換衣,取食。夜里不移營,不張燈,守三更。明日再言。”
那人似是在聽。他輕輕點頭,像落了一片灰。
夜里風更冷,泥潭靜得像一面黑銅。
張遼督“直行”百人把柵格收整到祠前,鋪成一方干地。典韋守在門外,牙門令在胸,盾靠墻。
夏侯惇巡到北坡,回身時笑了一聲:“黑鱗逃得快,泥下有暗渠。我尋了半圈,只摸到兩口青銅鈴。”他把鈴丟在地上,鈴不響,像兩顆死魚眼。
“鈴給我?!惫紊焓?。他把兩枚鈴擱在掌心,低頭看了半刻,才道:“他不肯死,只暫退。泥潭里的‘龍’,不是他,是舊渠里的邪氣。要凈渠,要開河,要把泥里的氣牽出來,不然,會長出第二個黑鱗。”他說話不急,像在攤一張更遠的路圖,“先把人穩(wěn)住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