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無弦之策?!兵c站在墻影里,向郭嘉遞來一記極輕的眼色。
“看手?!惫位匾砸稽c頷首。
果然,笑聲未散,西廊那邊有一根真正的“弦”被撥了一下。不是琴弦,是人的心弦。一個灰衣簿吏快步離開人群,腳步有意無意邁得快了半寸。
鴆腳尖一點,像影子被風帶起,貼著墻根跟去。那簿吏進了巷口的一家油坊,油坊里燈暗。他把一卷紙塞進油缸底下的縫,轉(zhuǎn)身欲走,門口已站著一個人。
不是鴆,是子烈。
子烈不言,把一只紙燈遞過,燈上寫一個“問”字。簿吏愣住,眼里有一瞬崩潰又自持的混合光。他緩緩蹲下,把燈抱在膝上,抬頭時,眼角有一滴水。不知是燈光照的,還是別的。
“反撲不過如此?!弊恿沂潞蠡貓髸r只說了這一句。
“不過如此,但不可輕?!惫螌ⅰ坝头弧比钟浽凇昂粑尽钡摹翱芍啤焙?,又輕輕添了兩個字:“可用”。他知道,凡把燈抱在懷里的人,終究會回到陣里。
——
夜臨,鼎火穩(wěn)。城像一口開始正經(jīng)煲湯的鍋,香氣從蓋縫里往外溢。曹操在東廊立著,手背敲柱,敲出一個節(jié)拍。節(jié)拍里沒有殺意,只有行軍時那種行百里不急一步的耐心。
“子奉。”他忽道,“我有一問?!?/p>
“丞相請。”郭嘉回身。
“許都為鼎,國都為陣,這個‘陣’與兵陣何異?”
“兵陣求勝,國陣求穩(wěn)。”郭嘉笑,“兵陣以殺去亂,國陣以‘序’化亂。殺一次可清三日,序一回能安七年。兵陣在野,國陣在城。兵陣以旗,國陣以燈。”
“以燈。”曹操口中咀嚼這兩個字,忽地哈哈一笑,“好。今夜燈不滅,刀不出。明日第三日,賬面要亮。你可有‘卡’?”
“有?!惫翁峁P,在沙盤邊緣寫下四字:“許都四卡?!?/p>
“哪四?”荀攸問。
“卡心、卡路、卡錢、卡言?!惫我灰稽c過,“卡心在太學,問字;卡路在四門,鑰印分離;卡錢在錢行,愿印獨用;卡言在尚書臺,四席不封,任其自換。四卡并行,反撲至多三日?!?/p>
“若有第十日?”曹操眼神里的笑意深了一分。
“第十日,”郭嘉也笑,“法出鞘一次,足矣。”
曹操失笑,嘆:“你這人,真是——”話未盡,忽然止住。他看見郭嘉指背微微一抖,像是有一陣冷從骨縫里鉆出來。郭嘉把這種冷壓在笑里,笑得很輕,像一縷霧。
“我尚能行?!彼吐?,“只要燈亮著。”
曹操不再問,只轉(zhuǎn)頭朝暗處:“惡來?!?/p>
“在。”
“今晚你不巡,只立在太學南墻燈下?!?/p>
“諾。”典韋應(yīng),語如鐵。
“許褚?!?/p>
“在。”
“北門不動,鎖不響,也不許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