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諾。”
“諾?!?/p>
郭嘉把絹卷收回,袖中一擱,正欲起身,胸口那只看不見的手忽然摳了一下。他面色不改,只抬指在案邊輕輕一敲,像在給自己定弦。曹操目光掠過,什么也沒說,只把身形稍稍移動,擋了半窗風(fēng)。
——
午前,工匠如織。
將作監(jiān)丞帶著匠徒沿著“神工圖”上點出的線路,去太學(xué)南墻埋“聽雨溝”。
石槽細如手臂,順墻貼地,彎折處植以滴水石。本是尋常的排水溝,被郭嘉改成“收聲器”。匠徒用耳貼石,竟能聽到人群的腳步如何落在地上:心定者,點如珠;猶豫者,線如蛇;躁動者,片如雨。
禮官站在燈下看了半日,才明白這條細小的溝不是給水走的,是給“心”走的。
市署西廊,“回聲井”里掛起兩面空鼓。
鼓皮薄,井壁濕,風(fēng)過如語,語過如字。賬房先生把一條條流言寫在竹簡小片上,輕投井口,鼓聲低低回蕩。回蕩幾次,言就被井“吃”了。吃完,井仍在嗡嗡,像城市自己的心跳。
看慣市井的老掌柜聽了兩回,拍腿道:“這座城,怕是會把人心也收在里面?!?/p>
太倉西角,橫秤橫在暗處。
車輪未到,秤臂不動;車輪一壓,暗格里的沙便沿細槽流下,對應(yīng)的刻度露出一截紅漆。軍士不吼,賑棚不催,秤自己“說話”。說完,
衛(wèi)崢笑著把帳冊亮給眾人看:重者先入,輕者后緊,賬面無名,只有“愿”。有人在邊上嘆:“這秤比人公道。”嘆完,反倒愿多添一簸箕。
四門“倒鎖”換心。將作監(jiān)匠徒抹去舊銹,裝上反齒,最后在鎖心下方貼一粒米大的“安”字紙簽。
紙簽遇雨不脫,遇火不焦,只會變色——變淡,則手太快;變深,則手在抖。許褚看著,贊了一句笨話:“這鎖會說話?!苯惩叫Γ骸皶?,只對快手、抖手說?!?/p>
——
午后,反撲第一波,果然如時而至。
太學(xué)西廊,一個穿青衣的老生佯裝整理燈臺,趁人多手雜,猛地掐了一下燈芯。
燈光驟暗,圍觀者一片驚呼。就在這一瞬,墻下的“聽雨溝”里響起像細雨忽然密了的簌簌聲,幾乎肉耳可聞。
禮官抬手,未喝止,只拿起一面小木牌,牌上寫:愿。青衣老生愣了愣,復(fù)又放開燈芯。燈焰復(fù)明,溝里“雨聲”立刻舒緩。
老生臉上漲紅,小聲道:“學(xué)生是想讓燈更亮些?!倍Y官笑而不答,把牌遞給他。老生接牌,手先顫,后穩(wěn),終在牌上寫下自己的名。
市署前廊檐下,有人把一卷裹著蠟的紙悄悄塞向賬冊縫里。紙上壓的印不是“愿”,是“祖”。塞到一半,廊柱里傳出一聲低低的鼓鳴——“回聲井”自鳴。
鼓聲不急,像提醒。那只手停住,退回。退時,惡來已在身側(cè),遞上一盞“安”字燈。那人接燈,眼里的硬就像被燈溫了一下,軟下來,自己把紙納回袖底。
太倉西角,一輛車故意壓秤斜上,想少露刻度。
秤不理它,沙仍沿正常細槽下落,紅漆露出該露的一截。押車的漢子愣了半刻,終把車正過來,沖守倉的軍士咧嘴笑:“秤公道,人也沒啥好藏的?!笔貍}的軍士不笑,只把“愿”字印輕輕蓋在他的手背,紅色一暈,漢子不知怎的,反倒站得更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