臺不過半人高,中央一盞“愿燈”,周圍八盞小燈按八風排布:東為條,西為勁,南為薰,北為清,東北為景,東南為風,西南為奧,西北為涼。
燈芯各半寸有差,燈罩厚薄不同。臺下埋一條細細的石槽,槽邊架著“風梁”。禮官在燈下站了良久,終拍掌一笑:“人未至,燈先問。問完,再寫字,寫得服氣?!?/p>
孩子們好奇,把小手伸到燈旁。燈影輕伸,像在逗笑。
一個少年對著“愿燈”作揖:“小燈小燈,愿在何處?”他自己笑:“在你心上?!毙β晜鏖_,像把昨夜的殘潮也沖淡了些。
“問字燈”旁新添一小牌,寫“安在何處”,字下按著天子昨日的印。人群邊有幾張臉看得久,肩背便慢慢垂下來,手握得不那么緊了。影子退出半寸,又回到燈下。
市署西廊,“回聲井”里今天吃到一句古怪的話:“荊州來女,障人心?!?/p>
鼓聲嗡了一下,像被魚刺了一刺,隨即平。賬房先生把竹簡上的四字翻過來,寫“問”。問什么?問誰說的?問哪里來的?問到第三句,話就沒了——三句不過,流言不成。
下午,北門“倒鎖”前出現(xiàn)了半面陌生的旗,旗上畫一鉤月,月下兩點小字,遠遠看像“月英”。
許褚把旗按下來,不折,只叫人送去城中布坊換作白布,白布上寫“愿”字一枚,再還給來客。來客接了,愣一愣,笑,折旗,走。
許褚看著他的背影,粗聲粗氣地低聲自語:“燈比刀軟,軟得過分,卻好使?!?/p>
——
黃昏,東廊更靜。郭嘉獨自把“閱風圖”鋪在案上。胸口那只手又往內(nèi)摳了一下,他把疼意當作一陣風,風過,指下的圖也動了一動。
他在圖邊空白處添了幾筆,把“八風問燈”的臺數(shù)減了一,改為“七問一空”。
荀彧來時,恰看見這筆:“為何留‘空’?”
“給城?!惫蔚?,“也給她?!?/p>
“她?”荀彧笑,“你倒像已認識她?!?/p>
“認識一個字?!惫伟丫|書最后一行給他看。紙末,八字之后,又添一行小小的注:“若城為琴,弦須三處。一在心,一在風,一在……空?!笨兆峙杂幸稽c極淡的墨,像不小心落下,又像故意留下。
“故意?!避鲝戳撕芫?,“好女子。”
“好女子?!惫我残?,笑意未落,門外忽有急足。子烈進門,拱手:“‘回聲井’又鳴。有幾句不凈的話,是沖著‘八風問燈’來的——說‘以燈惑眾,以女亂政’?!?/p>
“井吃了?”郭嘉問。
“吃了?!弊恿掖?,“未出三句?!?/p>
“誰拋的?”
“市上小店伙計,嗓子尖,背后有人捅。他自己不知?!弊恿翌D了頓,“要不要動?”
“不動。”郭嘉把緗書輕輕蓋住,“讓燈自己回。明日早,‘八風問燈’前請一位老人,一位裁縫,一位農(nóng)人,一位讀書人,讓他們各寫一個‘愿’字。四個‘愿’,四個字,四樣字。寫完,叫讀書人讀兩句書,叫裁縫剪一段衣,叫農(nóng)人在‘暗秤’上過一擔米,叫老人坐在燈下歇一歇。歇夠了,市上的話就會自己死?!?/p>
“為什么?”子烈不明白。
“因為風看到人?!惫蔚?,“燈看到手。手穩(wěn)了,嘴就不亂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