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遼沒有答。他抬頭看遠處的“敗兵”,他們蜷肩縮背,形似狼狽,卻全都背風(fēng)而坐——敗兵會背風(fēng)而坐嗎?若是寒,應(yīng)該圍成小堆。若是怯,應(yīng)該亂作鳥散??蛇@群人,像在等一個看不見的號令。
“陳樞密那邊,可有令?”張遼問。
“未見新令。只說‘乘勝逐北’。”
張遼眼底陰影一閃。他不怕追,也不怕死。他怕的是“看不見的東西”。他當(dāng)年在并州見過一次雪崩,大雪沉了一夜,第二天有人拍手喊春,雪就塌了??床灰姷摹奥暋?,能把山壓下來。他望著遠處那條不該出現(xiàn)的“隱線”,忽然覺得風(fēng)聲有點像鼓。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。
“報——!”前方斥候飛馳而來,翻身下馬,單膝跪地,“前二里,枯河灘中段發(fā)現(xiàn)棄甲、折槍一處,血跡斑斑,似大潰!”
張遼沉聲:“帶我去。”
片刻后,他到了那處“潰痕”。折槍的斷口干凈,像刻刀切。甲片的涂泥未干,沒有風(fēng)落塵。血跡一條條,細而直,像有人拿筆畫。張遼扯下一片甲葉,抹在指腹,鼻端嗅了嗅,淡淡的豬血味。
他抬頭望天,云輕,風(fēng)急,枯河灘廣得不見邊。他忽然想起一句老話:天下最可怕的,不是強敵,是看不見的匠心。
“回營。”他當(dāng)機立斷,“呈報陳樞密——不可追。此處必有詐?!?/p>
——
濮陽。呂布營。
陳宮立在輿圖前,指尖在地圖上敲打。他的目光在枯河灘四個字上停得很久。那地方他去過,荒到連狼也不愛走。他剛才收到張遼的急報,心中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“退”。可他知道,這兩個字從他的口里吐出來,十有八九會被嘲笑。
他還是去了。
營門處,呂布正在練戟。方天畫戟一挑一落,帶出一串風(fēng)爆。營中將校圍觀,人人喝彩,士氣鼓蕩。陳宮等到呂布收勢,才上前一步,拱手:“明公,張將軍急報:曹軍棄甲斷槍,退入枯河灘。宮以為,此處地勢開闊,無險可守,又車轍過深,恐為誘。”
呂布收戟,咧嘴笑:“公臺,你怕了?曹軍已嚇破膽,何來誘?他們自亂陣腳,我等乘勝直搗,豈不快哉!”
“非怕,是謹?!标悓m目光沉靜,“曹軍行跡太整齊,敗而不亂。且棄甲之處血跡‘直’,非亂戰(zhàn)之痕。更有——”
“夠了!”呂布的笑意一收,聲音像鐵,“你總是這般多疑。你看那邊煙塵?那不是敗走,是什么?郭嘉那小兒,前幾日還裝神弄鬼,如今不過強弩之末。天助我也!”他抬手一揮,“傳令——張遼當(dāng)先,追!”
陳宮喉間一緊,拱手再拜:“明公三思。此處真若有伏,便是將我軍鋒刃送入人家砧板。請留半日,以探確證。”
“半日?”呂布大笑,“半日之內(nèi),孤已提頭來見你!”
陳宮閉了閉眼,耳邊像又響起很久之前的夜雨聲。他忽然想:我勸不動他,或許只有“失敗”能勸動??纱鷥r是誰的血?他轉(zhuǎn)身走出營帳,風(fēng)狠狠打在臉上,像一把冷刀。他把備好的幾封急函塞給親信,“去,攔張遼。若攔不住,隨他,至少把這路碑記下來。碑上若有字,抄全給我?!庇H信領(lǐng)命而去。陳宮站在營門外許久,忽然對著灰白的天低聲說:“郭奉孝……你在等什么?”
——
許都方向,中軍觀星臺。
羅盤上的“紅砂”確實跳了一寸。黃月英的手停在空中,目光沉住。她看見針心的顫抖像極了某種“呼吸”。郭嘉的手指輕敲案沿,節(jié)拍極穩(wěn)。他不看羅盤,只聽。風(fēng)穿竹簧出細響,鑼鈸未鳴,銅面卻在火光中一明一暗,仿佛天地在他面前眨了眨眼。
“前鋒探到碑了。”鴆的聲音無聲地貼近。
“碑上有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