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順低聲:“主公,收?”
呂布緊了緊指節(jié),指背發(fā)白。他的戟在第二聲“啪”之間,難得地停了一寸——不是認(rèn)輸,是忽然沒了興趣。他今天第一次厭了這條路的“好看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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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星臺。黃月英的刀尖懸在銅面上,終究沒有再刻下去。她吐出一口極小的氣:“再刻無可刻?!?/p>
“夠了?!惫蔚恼菩膹谋P沿移開,指尖冷,掌心濕。他望著盤上那條漸成的細(xì)線,像望著一條剛剛疏通的河。他低聲:“開脈,成半條。再敲一下,‘槽’就接上?!彼穆曇羝届o,可帕布上又多了一點淡紅——觀星策在以他的“人味”為價,升到第二階段的“星圖”。兗州的龍脈,一旦接上,他的卷軸就會比昨夜更穩(wěn),能做出更清晰的單線推演。
夏侯惇橫刀在膝,咧嘴不笑:“下一回,換我們的錘?!?/p>
“換?!辈懿俚馈K男ο竦稓w鞘,沉而穩(wěn)。
荀彧收短令,目光清直:“風(fēng)要轉(zhuǎn)。”
郭嘉點頭:“妙才守縫,不推不追。左右虛合退半身,讓‘空’自己吸。——鼓,歇?!?/p>
命令沿風(fēng)而行??莺訛┥?,弩墻退半步,騎梭向兩翼斂。陣從“炸”入“收”。夏侯淵把刀仍橫在膝前,把“穩(wěn)”字送進風(fēng)里,像把石頭丟進尚在沸的鍋,鍋沒有更亂,反而穩(wěn)了。張遼退到位,護住后路。高順將馬斜過半身,像替莽風(fēng)擋了一擋。呂布在中央提戟又放下——他不知道為何放下,他只知道今天的風(fēng)像一只看不見的手,按著他,把他推回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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濮陽轅門下,陳宮握著那枚細(xì)釘,耳根貼著門框,聽那口風(fēng)。他閉了一下眼,再睜開時,眼底的冷更沉。他知道方才那一聲“啪”意味著什么——封印已裂。他唯一能做的,是把仍活著的兩支筋與骨,擰成一根,勒住主公的“快”。他說不出口“退”,他只能在心里對著看不見的人說了一句:你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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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光終是亮了一尺。枯河灘的白與紅被風(fēng)揉成灰。古碑上的句子在灰里仍輕顫:**河不食人,人自食河。**今天,它被改了第二次義:天不食人,人自食天。
觀星臺的火光很安靜。黃月英把“母儀”上的最后一縷天蠶絲取下,放在掌心。絲像風(fēng)一樣輕。她知道,這一夜做的事,不會寫在鼓里,不會寫在旗上,只會寫在銅面上一道道細(xì)得看不見的刻痕,以及——羅盤邊那句被反復(fù)默寫的“誤差條”。感應(yīng)羅盤在此刻,第一次把“無形”的撞擊,化成了人人可依的節(jié)拍與方位,這是它被造出來的意義,也是“神工”的誠實。
阿芷把披風(fēng)再給郭嘉按緊。她不言。他也不看她。只是把帕角壓住,像把自己按回人間一寸。片刻,他松開手,目光重新落回盤面,淡淡道:“**一聲脆響,封印告破。**記在竹上?!?/p>
荀彧提筆,寫了這九個字,又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:**“此后之戰(zhàn),已與昨夜不同?!?*他把竹簡翻起,插入匣中。曹操看一眼天色,給出一句像刀背輕按的話:“今日,守。明日,打。”
夏侯惇把絳系緊,站起,肩背像一座山。他走到帳門邊,掀簾半寸。風(fēng)從縫里鉆入,帶進來一縷極細(xì)的冷。他回頭:“郭嘉?!?/p>
“嗯?”
“我罵過你,不收回。你把封印掐開,我認(rèn)。”他咬一咬后槽牙,“欠我的那一場‘戰(zhàn)’,別忘。”
郭嘉點頭:“不忘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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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光越過碑頭,照在那枚“午”字銅針上。針身輕輕顫了一下,像向誰致意。地底那道細(xì)槽順著針腳延出去,淺淺一線,像新生的血管在土里呼吸。它在等下一下錘,等“槽”接上“渠”,等那條被人竊來的潮,沿著他親手畫的紋路,流入該去的地方。
風(fēng)把昨夜的血腥吹淡,帶起更輕薄的鹽味。每一匹馬的耳都還在微抖,每一個人的胸腔里,都還回響著那一聲極輕、極細(xì)、極脆的“啪”。
它敲在地里,也敲在人心里。它不是雷,不是鼓,不是殺。它是蓋板在告破的回音,是一條龍脈在醒來的開門聲。
下一下,就要把門,推開到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