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210章 塵埃落定，琴音在望（第2頁）

“遵命。”

鴆的馬蹄聲漸遠(yuǎn)。車簾內(nèi)，只余燈聲與車聲。郭嘉閉目，把“鼎”的三足一遍又一遍磨亮。他像醫(yī)者，也像盜火的人。偷火不能讓人看見火苗，要在湯里下手，讓湯更暖，讓病人喝下去，自己才不燒手。

“軍師祭酒。”太常卿遠(yuǎn)遠(yuǎn)地喚了一聲，聲音老，卻有所安，“權(quán)祀之日，我以‘敬’領(lǐng)頭，你的‘診’在后，不犯前?！?/p>

“好?！惫未穑岸Y，不是我的刀。我的刀，是‘證’?！?/p>

說到這里，他按住了一聲要起的咳?？葔夯厝?，胸腔里像有什么翻了一下身。他不惱，他在等——等“鼎”坐穩(wěn)，等“針眼”開大，等從許的井口里升起第一縷不帶鐵腥的暖。那時他才有資格在自己的病里取一線“借氣”。

“借氣，不是奪命?！彼谛睦镙p輕說。

車隊離開廢都的最后一道殘墻時，風(fēng)忽然換了一個角度。它從城東側(cè)一片斷裂的宮墻后繞來，先撞在一塊被火熏成黑色的石上，又從石縫里擠出，帶著難辨的氣味——不腥，不焦，像露水在灰上落下，又像一滴溫?zé)岬臏I從傷口邊滑過。

郭嘉緩緩睜開眼。

尚方燈忽而輕輕一跳，燈焰在“安”字環(huán)里微微彎了一下，隨即又直回去。那一瞬，不是風(fēng)在動，是他的“觀星策”忽然從胸口自發(fā)地起了一線光。那線光不從天上落，不從地里升，它像被什么潔凈又悲憫的東西輕輕拽起，拽得他骨節(jié)里最細(xì)弱的一絲痛忽然被撫過。

這不是龍。這不是人。這是——天地。

“有趣。”他靠著車壁，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，“真有趣?！?/p>

觀星策不曾被他催動，它卻自己在車廂里鳴了一聲。不是聲，是“氣”的拍弦，像有人把一把看不見的弓輕輕推了他一下，又把弦放開。那股“氣”從城東破墻而來，過廢井，過焦土，過粥棚，過那塊昨日被他命人蓋住的鐘，直直往他這邊走。它不急不慢，像一滴遲疑而堅定的水，落入一口干枯太久的土井里。

“奉孝？”曹操的聲音隔簾而至，帶著一絲警覺，“你臉色——”

“無事?！惫蔚吐?，“風(fēng)里有‘聲’?！?/p>

“風(fēng)里？”荀彧在另一側(cè)，“你聽見什么？”

“不是耳朵。”郭嘉把玉佩按了按，“是‘策’?！?/p>

他掀開車簾一角。廢都的東側(cè)，殘墻如斷骨立著，墻腳生出一小簇清新的草。那一線風(fēng)從草尖上掠過，草尖晃了一晃，極輕。燈的火苗又直了一線，觀星策在他心口像被人撫了一下，發(fā)出第三下微不可聞的顫。

“東邊。”他吐出兩個字，像在給自己指路。

“東邊？”董承勒馬回望，“你要去？”

“不是現(xiàn)在。”郭嘉把簾重新放下，指尖在案上輕輕敲了一下，“我們先走。那邊，不該先去的人，不能先去?！?/p>

“誰？”曹操問。

郭嘉沒有答。他把尚方燈挪開一寸，讓火焰離“安”字更近。那一寸光里，他忽然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——不是眼睛看見，是心在看。他看見一雙手，修而素，指尖微涼；看見一張古琴，木紋里有細(xì)細(xì)的裂，像許多年的哭最后化成的紋路；看見一口氣，從琴弦上升起，不沖人，不求名，只去向天地，像向一位極遠(yuǎn)極慈的母親訴說——“痛”。

“這股氣息……不屬于龍，不屬于人，它屬于……這片正在哀鳴的天地。”他在心里極慢地說。那句“有趣”，就像一粒火，落在他清冷的笑里，讓笑暖了一絲，又冷回去。

車外的風(fēng)同一時刻把那股“氣”的邊緣送進(jìn)了隊伍。夏侯惇遠(yuǎn)遠(yuǎn)一聲悶哼，立刻按住了眉骨；荀彧抬眸，眼角一線濕意即收，移目向愿墻方向；楊彪在馬背上定了定笏，像是把某種震裂的疼壓在“正”的下方；太常卿握簡的手一松又緊，輕嘆不語。只有漢獻(xiàn)帝，遠(yuǎn)遠(yuǎn)坐在素車中，忽而抬起頭，像第一次在灰里看見了一點光；他不知那是什么，只覺得胸口輕輕一松，像被誰把“焦土”的簧按了一下。

“軍師?！兵c勒馬回身，低聲道，“東側(cè)殘墻之內(nèi)，有琴聲?！?/p>

郭嘉抬眼：“你也聽見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