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像是糖水里落了一粒鹽?!卑④频?,“甜不是罪,鹽也不是罪。關(guān)鍵在誰先誰后?!?/p>
郭嘉點頭:“好。先記,不問?!?/p>
荀彧從御書房另一側(cè)出來,步子放得很輕。他在廊下與郭嘉相對而立,沉默一息,忽然笑了笑:“你說‘以霸載王’,我本以為你會更重‘霸’。”
“我重‘人’?!惫未?,“重人,也就重‘王’。不過‘王’要有人背,‘霸’是背架?!?/p>
“說得好。”荀彧拱手,“明日朝上,我讀‘安志簿’。”
“你讀吧?!惫涡?,眼里那道夜色中的疲意忽然退了半寸,“我去看‘線’?!?/p>
程昱最后走出。他不與二人多言,只在走過郭嘉身側(cè)時淡淡一句:“刀背已磨。別讓它露刃太長?!?/p>
“知?!惫未?。
許褚壓著聲音:“軍師,東市口的攤販已散,木匠守著新門。那御史……還抖,不過能站?!彼f到這里,像想起了什么,“王子服回房前在廊角跪了一跪,跪得不長,起身時不扶。”
“好?!惫蔚溃懊魅兆屗賮怼纭?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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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,鼓未擊,城心在鼎腹里起落。董承伏在案上寫字,紙堆在燈下高過一指。他寫“第三列”,寫“怨氣為薪”,又寫“誤從王名實空而不知霸之當”。他挑燈看那枚被按深一分的“董”字印,印不在手邊,心里才穩(wěn)。他忽然想起一個詞——“對決”。對的是誰?不是他與誰,是“王道”與“霸道”。所謂“最后”,不過是在今天定一個“共生”。他落筆,寫下四字:“以霸行王”。筆鋒到處,心口那口一直不落的風,終于落地。
內(nèi)西院,夫人滅了第三炷香,合掌坐了很久。鴆從窗外掠過沒進,只把香爐嘴再向內(nèi)偏一指。煙走得更緩。夫人忽開口:“謝謝你?!兵c在檐下停了一瞬,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又無聲而逝。
東市口,木匠把那枚塞在鈴心的細絲抽出一分又塞回去,反復三次。鈴不響。他笑:“該響的時候再響?!彼P(guān)門,合栓,抱著女兒送來的那碗糖水坐下。糖不甜,鹽沒多,他竟覺得好喝。
藥鋪后房,阿芷把那截紅絲放在白芷葉上,壓入匣中。她對著葉子低聲:“你不說,我也不問??茨阆瘸鱿⑦€是先退色?!憋L從縫里灌進來,吹滅一小撮燈花。燈未滅,壺未空,夜未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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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夜將闌,許都像一張被人摁平的紙,邊緣仍翹著一線。遠處隱約有琴,第三弦壓得更穩(wěn),第五弦放得更開。蔡文姬在屋中撫弦,聽見城里風換向,忽然在心里笑了一笑:今晚不斷。
御書房內(nèi),曹操抬筆在地圖邊寫下一行極短的字:“以霸載王,以王正名?!彼蹈晒P上墨,放筆,許久不動。風自窗縫入,吹動案角的白綾。白綾略抖,又穩(wěn)。
他低聲:“明日?!?/p>
丹鼎在暗室輕輕一響,像應。城心也在這一響里,向前挪了一寸。
——王道與霸道,并非相斥。今晚之后,路只剩一條:刀在鞘中,印在紙上,火在鼎腹,人在路上。下一擊鼓落時,許都該知道,誰來背,誰來走,誰來寫。至于“紅線”的尾巴,已在風里抖了一抖,像一縷欲纏未纏的絲,正等待被輕輕一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