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眼里有光,但光不進他的心。他的心有一道門,門后藏著一把很久沒擦的刀。
“他會挑‘樁梁渡’。”我對身邊的影子說。
影子沒動。我知道他在笑。我知道他也知道,誰看了“樁梁渡”,誰就會以為我們要走“枯井路”??菥飞嫌胁?,有木,有橋,有我們故意留下的一處“必救之倉”。
倉是真的,倉里的東西卻不是全真。半數(shù)空箱,半數(shù)粗鹽——若被奪,最多“咸”了他們的舌頭。
“若他不挑呢?”影子問。
“他會挑。”我把鏡燈再舉高一點,“他學(xué)得太好,必然會挑?!?/p>
我離開墻角時,背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。那嗤笑像一根極細的針在紙下走。陳二在笑。他笑我們的“完美”,笑我們有意留下的“破綻”。他忘了,最危險的,往往是完美無缺。最安全的,往往是完美的破綻。
——
午前,帳中復(fù)會。
程昱先報“五庫四律”的進度:糧、鹽、鐵、木、馬五庫漸齊,禁稅賑徙四律并施。曹操敲案三下,目光沉穩(wěn),卻有火意。
他問進取,程昱答“穩(wěn),為動”,三月可觀旗與舟。郭嘉沒有多言,只在竹牌上的“石”字上停了一瞬。今天的議不是庫與律,今天的議,是“破綻”。
荀彧將三版“路線圖”攤開,三處輕微差別按衛(wèi)崢?biāo)洏?biāo)紅:甲本“樁梁渡”錯位半寸,乙本“枯井路”草場增減一行,丙本“西堤門”驛旗次序調(diào)換兩位。微差極細,非熟手不辨。
郭嘉用指腹輕壓“安印”的金線微紋,低聲道:“看得見的錯,才是完美的錯?!?/p>
“消息已出?”曹操問。
“已出。”衛(wèi)崢答,“三路皆動?!?/p>
“很好?!惫伟岩幻缎∑遄虞p輕放在徐州方向,“接下來,給他們一條‘快’的路。把枯井路的草場故意換成軟草,把樁梁渡的樁木抽掉兩根,留下兩根足可通馬。把西堤門的旗順序改回‘正’,讓他們以為自己改對了。然后——”他抬眼,“在‘必救之倉’旁邊立一處‘影樞’,只要他們動,這里的‘鏡燈’就會亮?!?/p>
“影樞?”滿寵蹙眉。
“廟中有‘影照法’,市上有‘照影柜’,軍中當(dāng)有‘影樞’。”郭嘉道,“夜不出兵,晝不追趕;先照,后打。愿動手者,影可明;愿騙人者,影自黑。”
滿寵點頭,冷意不減。他的冷,是給法度立邊。
“那內(nèi)里之人呢?”荀彧問,“若三版皆動,必有內(nèi)線?!?/p>
郭嘉沉默半息,看向衛(wèi)崢:“三版各自留一枚鹽星,與絲票不同。鹽星的入纖位置各異:甲本在紙心偏東,乙本在紙心偏南,丙本在紙心偏西。到時若擒到‘口’,看他袖口上的鹽星,便知他拿過哪一版?!?/p>
“妙?!避鲝α艘幌?,把筆落在“午清冊”的頁腳。
“還有一件。”郭嘉看向衛(wèi)崢,“‘完美的破綻’,不僅是給陳二的,也是給我們自己看的。你會看見,在‘快’與‘穩(wěn)’之間,人的心如何走路。你會看見,有些人會在‘快’里喘不過氣,有些人會在‘穩(wěn)’里睡著。我們要讓他們坐,坐著,才不亂;坐穩(wěn),再走?!?/p>
衛(wèi)崢點頭。他忽然想起昨夜橋邊的兩張椅子,想起有人坐著流淚,有人坐著看橋,有人坐著看自己手里的票。他忽然懂了,所謂“學(xué)”,不是開一個學(xué)舍,而是讓人學(xué)會“看”。
——
日向西偏,一騎快馬自西堤門入營,塵未落,先拜伏地:“報!敵方遣輕騎沿枯井路南下,試樁梁渡;又有一隊在西堤門外換旗試路。疑是試探。更有數(shù)人潛入南門驛,換枕未果?!?/p>
帳內(nèi)諸將相視。曹操唇角一動,不見喜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