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心里有一條‘斜’?!睆堖|答。
“是給聰明人的陷阱。聰明人總要證明自己不被牽著走,于是會(huì)挑‘自以為’的路。路一斜,越走越斜?!?/p>
曹操笑了一下,笑意不外露,只在眼角壓淺一紋:“你愿走哪條?”
“直的那條,”張遼沉聲,“但需有人畫?!?/p>
“不怕別人說你被牽著走?”
“被序牽,總好過被命牽。”張遼抬眼,眼里像有一星金光,“將軍用兵,不怕直。怕的是‘不直’?!?/p>
這一問一答,像兩刃刀從磨石上過了一遍。郭嘉看著張遼的瞳,瞳色深而穩(wěn)。
他忽然記起北地冬夜里見過的狼,站在雪棱上,風(fēng)從它背毛里穿過,它的眼清且亮,像夜色里最小的一點(diǎn)火。眼里并無嗜血,只有“看”。狼先看,后咬。張遼此刻的眼,就像那狼之瞳。
“子文?!辈懿偈樟诵?,話鋒一轉(zhuǎn)。
“給你兩件小事,今日辦。一是收人:并州降卒五百,挑百人編‘直行’,無老弱、無短小。你選,三刻鐘后交冊(cè)。二是清道:蘆根外那條‘偏門’,不必塞死,立木牌三面,寫‘斜’,寫‘慢’,寫‘回’。不許有人拔?!?/p>
張遼愣了一息,隨即抱拳:“喏?!?/p>
他轉(zhuǎn)身時(shí),眼角余光掠過郭嘉。那人像不動(dòng)的風(fēng),風(fēng)從他袖口過去,竟有一種說不出的“穩(wěn)”。張遼心里忽然有一點(diǎn)欣喜:久行于亂中,終于遇到能被“序”牽住的人。
——
城里埋的第一行土,不是埋敵,是埋“無名”。
井邊、巷口、破墻下,昨夜來不及抬的,都用木牌豎一片,不寫姓氏,只刻兩字:“安骨”。
許褚親自搬木,典韋扛鍬,夏侯惇不說話,只在每一個(gè)土堆前站一息,再走。
郭嘉吩咐:“尸衣縫合,面向東。能認(rèn)的認(rèn),不能認(rèn)的,記錄衣紋、刀口、牌子?!?/p>
程昱用很笨的字寫很細(xì)的冊(cè)子,一刀一孔都落字里,像把昨夜的亂悉數(shù)按回干凈的列。
粥棚邊,張遙的妻把空碗洗了又洗。
她不哭,只用指背抹碗沿上的水,慢,像撫孩子的頭。她抬頭看見青榜上那行新寫的小字:“十年軍餉代養(yǎng)死士之家?!?/p>
她的嘴唇動(dòng)了動(dòng),輕聲:“謝?!迸匀宋幢芈犚?,郭嘉聽到了。他沒有回頭,只把掌心壓了一下羅盤背,像壓住胸口某一寸輕微的疼。
午后,陽光斜過來,照出巷底的水紋。
一只半瘸的狗從瓦片下探出頭,眼睛亮,兩腳踩在濕處,后腿勉力發(fā)力。它尋人,不叫,繞井三圈,最后坐在一根破椽旁,盯著人。那目光與張遼早晨的目光極像。
郭嘉看了它一眼,低聲道:“給它留一口湯?!痹S褚笑:“它像狼。”
郭嘉也笑:“狼不吃粥,只飲清?!?/p>
許褚撓撓頭,還是盛了半碗,把肉挑走,只剩湯,放在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