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嘉低聲:“三?!?/p>
荀彧第三次叩鈴。
這一次,鈴聲比前兩次略長(zhǎng)半息。那半息里,典韋腳腕一蹬,鏈頭猛地往上一提。黑蓑頭船的船腹被鐵蛇掀了一寸,舷邊去水,重心傾斜。
就在同一刻,張遼從葦后拋出一把“雞爪鉤”,鉤尖正好咬住了那一寸傾斜的舷沿。兩邊合力,頭船像被人“捏住了喉”。
“拽。”郭嘉道。
典韋雙臂合抱,鏈從水里出,濺出一串冷花。
他退一步,四根腳趾抓住泥,身形穩(wěn)得像一根釘。再拽——頭船被硬生生拖離“叫子線”,撞在第二塊鎖板上,鎖板下的鐵鏈發(fā)出“咔”的一聲。
第二葉、第三葉黑蓑船看見頭船出事,短櫓齊翻,想要分路。左右兩側(cè)的小舟卻在這時(shí)從葦縫里冒出來,舷角一抵,像兩只插入肉里的楔子,把去路堵死。
接著是火——不是大火,是一縷縷冷綠的火,從窄塢口地面的小孔里冒起來,像在水上拈出一朵花。黑蓑頭戶舉燈察看,燈火一照,他自己袖口上先亮出一層青。青得很淡,卻足夠我在岸邊認(rèn)出他的手。
“袖口,第三人?!蔽以谌敽笪?dòng)唇。風(fēng)把我的話帶到河上。
“看見了?!惫蔚穆曇粢草p,“子廉?!?/p>
夏侯惇應(yīng)聲,人馬從堤下沖出。他不吹號(hào),不叫喊,只把斧背橫過來,當(dāng)作一根短杠,直直挑向那名頭戶的燈。斧頭并不碰燈,只擦過他的腕。燈沒有滅,腕上的青光卻被斧背上的細(xì)砂磨得一花。
那一花讓夏侯惇抓到了“勁口”。他把斧柄一擰,斧背“叭”的一聲,準(zhǔn)確地敲在那只腕骨上——骨裂,人仰,燈翻。燈里濺出的幾點(diǎn)火落到桅繩,桅繩發(fā)出尖叫的“喳”,像怪物被踩了一腳。
“惡來。”郭嘉道。
典韋已從堤上起步。那一步像野牛撞山。
鐵鏈在他手里變成一條有筋有骨的“鞭”,一鞭橫掃,掃斷了第三葉黑蓑船舷邊的桅撐。他以鏈為橋,腳下只借水面薄薄的浮力,身形一壓,整個(gè)人落在第一葉頭船上。
頭船木梁“吱呀”一聲,他反手一提,把鏈頭扣在桅桿根。他不砍人,他先拆船。他懂船。他知道這類窄底船最怕的不是刀,是“扭”。只要把桅根一“扭”,船身就會(huì)失去骨。
黑蓑頭戶忍痛坐起,見典韋上船,猛地從袖里抽出一把短柄鉤。
鉤是反刃的,專挑護(hù)甲縫。他的左手已廢,右手仍快,鉤尖繞著鏈頭一抹,想把鏈“吃”住。典韋不閃,他把鏈一松,鏈在他掌里像活,順著鉤尖輕輕一滑,滑過之后忽地一緊,把那把鉤連同持鉤的手臂扯直。
典韋腳下一沉,肩一送,鐵鏈像蛇的身翻,從那條手臂上擦過去,“喀嚓”一聲,斷的不是骨,是那條手臂上的“勁”。持鉤的手軟了下去,像一條死魚。
夏侯惇這一側(cè)已壓制住第三葉。
張遼那側(cè)更穩(wěn)。他的人全是“直行”,不花巧。他們用短槳當(dāng)?shù)侗?,用舷角?dāng)盾面,穩(wěn)穩(wěn)把黑蓑的第二葉擠在鎖板與鎖板之間,動(dòng)不得。
有人要躍入水里逃,他抬手,雞爪鉤飛出去,正好扣住逃人的腰帶。逃人被一拽,重新跌回船上。
荀彧的鈴在這時(shí)第三次響。那聲音比前幾次更短。
短,是“收”的號(hào)。霧里更遠(yuǎn)處,還有幾葉遲到的黑蓑船聽見鈴聲,以為風(fēng)緊,紛紛靠邊。張遼的人順勢(shì)把琵琶鎖再放出兩板,讓這幾葉船自己撞上來。撞上來,就成了“客”。
“別全殺。”郭嘉淡聲,“要人,也要目。”
“目?”
“渡籍,名冊(cè),票號(hào),暗記。沒了這些,今天砍十根手指,明天還能長(zhǎng)出十根。我只想他長(zhǎng)不出。”他說話很平,像在說明一件與殺伐無關(guān)的小事,卻把“殺”的意義說得更重。
——(鴆·視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