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霧還未散盡。
許縣的鐘聲像一枚穩(wěn)穩(wěn)落下的石子,把城里的漣漪壓平了半層。
粥棚的姜香先醒,市口的絹票在指尖間“嘩”的一聲響,像極細的水。
廟前,十束“金蠶”仍在匣中沉睡,紅繩不動;市上,絲票已經(jīng)走了兩輪,粗布、鹽包、柴束與米囊在三門間周轉(zhuǎn),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推著。
郭嘉站在舊廟臺階上,指腹按著一塊還未磨平的青磚,“安”字的收筆就在腳邊。他看霧散在市上,像一層薄薄的紗;紗下的人流不急不緩,連小孩子的腳步都跟著鐘點走。
荀彧自廟內(nèi)出,袖中銀鈴仍塞白綿:“行在令第二篇已布,‘以蠶為根,以票為絲,以倉為繭,以市為蛹,以工為翅’,縣中讀書人夸你有文氣?!?/p>
“文在紙,氣在胃?!惫涡?,把那一點笑意又按回去,“今日我看‘根’不動,‘絲’要緊?!?/p>
夏侯惇扛斧背從南門來:“市上有幾個青衣來‘換絲’,說能把票折成‘半月百倍’,嘴上甜得齁?!?/p>
張遼自影里現(xiàn)身:“西門外靠河,有人悄悄設了四處‘換柜’。柜不高,一尺兩寸,匣口窄,銀在里頭,香在周圍。人扎堆,眼神直,手抖?!?/p>
典韋拎著鏈球,鐵環(huán)繞腕,“那些柜子像裝骨灰的,黑不黑,白不白?!?/p>
“像把‘利’裝成骨灰盒,討個‘死’字穩(wěn)?!惫文抗獾?,“影子錢莊?!?/p>
荀彧一挑眉:“影子——錢與名不入賬,‘息’卻走得快,來路在暗。”
“嗯。昨夜他們試‘聲’、試‘味’,今早試‘影’?!惫伟岩暰€抬向更遠的市外,“他們要把‘百倍之用’扭成‘十日百倍之息’。票不入工,票入柜;鹽不入鍋,鹽入匣;人不去挑水,人去排隊?!羧纹淞?,市必空,粥必稀,墻必亂?!?/p>
夏侯惇提了提斧背:“我過去拍兩下?”
“不必拍?!惫螕u頭,“影子用燈照。先看脈?!?/p>
他用木枝在塵土上畫了一個“井”字:四格為四門,中為粥棚。
“影子錢莊”的柜子畫在四角,再畫四條細線,延伸向城外小巷、當鋪、藥肆、祠廟與香行,最后匯向一處——北門外的車棚。他把木枝一點那處:“主柜在此。再往北,是河,河上有黑蓑的舊人,昨夜換了印,今日換了‘味’,明日要換‘名’?!?/p>
荀彧心領神會:“他們做‘名’,要么印票,要么造謠?!覀儽阕觥啊河谩啊铡啊!?/p>
“文若,”郭嘉吩咐,“廟中設‘夜清冊’與‘午清冊’兩本:絲票晝?nèi)糖逡淮?,夜封倉,不得夜兌;鹽米布以‘鹽米比’為錨——鹽一斤當米五升,浮動不過一分;每張票背刻‘鹽星’三粒,鹽星用細鹽沾水入纖,指腹可微覺澀;‘品’字三孔不動,收筆輕頓,‘安’不直。——誰抬價夜兌,誰許十日百倍,一律算‘壞名’先押,明日給工,后日給粥;若仍不改,算‘賊’?!?/p>
“謹遵。”荀彧提筆,流火一樣寫下幾行,于文案上壓一枚赭印,印旁“安”字收筆頓重半分,像把風按住。
“文遠,”郭嘉轉(zhuǎn)頭,“以‘墻’作‘燈’,把影子錢莊從四角逼到‘井’字心,就在粥棚旁設‘問影所’:晝時來問,夜里不問;來者不罵不打,只給他一碗姜湯與一張‘半蠶工’;愿動手者,流程從簡,隨即上‘工籍’?!?/p>
張遼抱拳:“得令?!?/p>
“惡來,”郭嘉看典韋,“你把鏈當尺,量柜與柜之間的‘度’,誰把柜挪進‘車轍一掌’之內(nèi),先搬人,再搬柜。別傷人,傷‘柜’?!?/p>
典韋憨憨一笑:“這活我會。”
郭嘉又在塵土上畫了一小格:“最后設‘明柜’三處——‘照影柜’:不加息,不許夜兌,專換‘工價’與‘工食’。寫一紙‘市令第三篇’:‘影照法’。寫上:‘影要照,息不許;愿動手者,影可明;愿騙人者,影自黑’?!?/p>
荀彧笑:“曉得。寫上文氣,落腳在‘法’?!?/p>
郭嘉點點頭,咳了一下,極輕。那點腥甜被他咽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