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56章 百川入海，龍噬之刑（第1頁）

晨光由東而薄，像有人用極細(xì)的刀在天幕上劃開第一寸。

濮陽的廟鐘未鳴，粥棚的第一鍋水先開了，姜氣與米香輕輕托住城的胃。郡府門額上那幅新貼的白紙在露里泛起一層潤澤，四字黑而穩(wěn)——撫生送死。紙角被風(fēng)拂了一拂，又伏回去，像把一口氣按定在胸口。

“許都檄至——”

東門外，小旗半卷，輕騎入城。使者翻身下馬，雙手捧匣，上蓋揭落，紅印尚濕。曹操取而展之，目光在末行頓了一息，又轉(zhuǎn)遞給郭嘉。

“天聽白門，允懸‘撫生送死’旌?！惫慰赐?，只道了八字，便將文書交許邶，“白榜寫正，謄于祠門、倉前、學(xué)宮三處。再寫短詞百字，釋‘撫生送死’之義，不作花樣，只講三件：以粥安胃，以秤安心，以法安夜?！?/p>

“喏?！?/p>

他抬目看天，云在城上拆成細(xì)細(xì)的絲，像有無數(shù)條小河正在空里尋路。今日，是“講秤與鹽”的第三日；明日，先登示演“不神之法”；后日，“請旌”當(dāng)升于祠門。棋按節(jié)奏走，城按節(jié)奏呼吸?？煞灿兴?，必有暗渦。昨夜荀攸交來的兩紙小案，像兩縷暗氣：一是北門夜販“挑秤”，二是鹽莊對沖“封頂價”，暗里有人蠱民，謂“新渠將淹北坊，軍中將再徵丁”。

郭嘉把這兩紙輕輕疊起：“百川欲入海，先掏泥。今日，便把泥一并請出來。”

·

午前，太學(xué)前石階坐滿人。陳留新至的三名教官按冊就位，一人講秤，一人講鹽，一人講“禮信”，聲音不高，卻字字落地。講秤者把砝碼與纖衡置于眾目之下，連著“掏心砣”舊例當(dāng)場拆示；講鹽者揭了鹽棧賬目，逐條對照“封頂榜”；講“禮信”者最后拱手：“市之道，在信。信既明，亂自息?！?/p>

講畢，許邶領(lǐng)人抬出兩只長桌，桌上一邊“公秤”，一邊“民秤”，邀老父三人、寡婦兩人，親手上秤，觀眾圍起一半城。秤心就擺在陽光里，誰也伸不進(jìn)手。人群里，本要鬧的一撮喉音忽然找不到著力處，像用拳頭打在棉上。

郭嘉站在極靠后的陰影里，竹杖點地，一下一下，慢慢數(shù)自己的呼吸。黃月英在他左側(cè)，把一只看上去極普通的木匣放在腳邊。鴆站在右側(cè)，袖中暗刃未出，卻像一只藏在夜里的針。

“午后，海市?！惫蔚?。

“海市？”黃月英挑眉。

“百川入海，會諸流于一市?！惫涡σ鈽O淺，“開渠處設(shè)‘匯’，鹽棧、秤鋪、行會、舊部、匠戶、游勇，皆要到場?！v’是清水，‘匯’是活水。活水一動，泥沙自浮?！?/p>

鴆眼睫動了一下，明白過來。昨夜她按下去的三處暗點，都在今日“海市”的流線上——一在鹽莊，一在秤鋪，一在北坊巷尾。她袖內(nèi)藏著一包細(xì)粉，是黃月英調(diào)的“龍涎”。昨夜入夜后，她挨家挨戶踩過那些巷子，把粉極輕、極薄地抹在幾處門檻與扶手上。粉無色無味，只在遇火與光時泛出一線淡紅。黃月英另備了一只小物，取魚鰾作膜，牛角作鏡，物出時，鏡下所照，凡染“龍涎”者，皆露少許紅影。這是她的“龍睛鏡”。

“龍噬之刑？”荀攸走近，壓低聲音笑了一笑，“今日可要‘刑’？”

“‘刑’不在刀，不在繩，在‘吞’。”郭嘉指向沙盤，“把五惡——偷秤、擾鹽、搶粟、放火、煽亂——作龍之鱗；以‘龍睛鏡’照之，擇其鱗之硬者，噬；鱗薄者，縛以渠、廄之役。龍‘噬’者，斷禍根；龍不‘噬’者，馴為力。刑此名‘龍噬’。”

“用的是‘法’，不是真龍?！秉S月英微笑，“只是借了一個好名頭?！?/p>

“名頭是給人聽的，法是給人服的?！惫屋p道。

·

午后，海市啟。

“海市”并非真海，是在西南新開渠的頭口，左為市，右為工，前為水，后為倉。旌旗不高，白榜居中，寫著四行粗字：

“粥棚在，餓不死。

公秤正，短不會。

夜禁鼓，睡得穩(wěn)。

海市開，泥自浮?！?/p>

鹽棧代表、秤鋪掌柜、行會首領(lǐng)、舊部屯長、匠戶頭、游勇二三被里正引到白榜前。張遼領(lǐng)三百試鋒，短甲在身，刀未出鞘，手持短鞭，散在四角。粥棚照舊發(fā)粥，先老后少。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，掌心托著那只“龍睛鏡”，像托著一盞小小不滅的燈。

“諸位?！惫紊锨耙徊剑笆侄?，聲音不高，“今日有三問，不問人，問‘事’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