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乎同一刻,巷口一抹黑影彈出,薄刃貼著墻根掠行,直奔白榜下的一孩童。刀很細(xì),風(fēng)切聲比刀更細(xì)。那人顯然算準(zhǔn)了:只要取了這口小命,白榜立威一瞬,就會裂出一道縫。
“刀不越線?!惫螞]有抬頭,像是在續(xù)一句話。
下一剎,鐵盾撞墻的聲音短促而悶,像拳頭砸進濕土。
典韋已經(jīng)起身,鐵盾側(cè)翻,正好以盾緣撞在那人手腕上;薄刃未至“線”前一寸,叮地彈開,插在地里,斜得像一根挑釁的草。荀彧的鈴這才響出第二聲,脆亮,像用光切開的鐵絲。
孩子呆住,鼻涕在上唇小小地發(fā)亮。
典韋把他往回一推,眼角余光掃向郭嘉——只掃了一下,便轉(zhuǎn)身去追那道黑影。
巷里轉(zhuǎn)角多,墻低處的青苔濕,腳下一滑,黑影以為自己躲進死地,沒料到典韋的腳步恰在他前頭落下半步:他是從死地里折返的人,知道如何走活路。
三步,五步,黑影被壓到了拐角。
他猛地回身,薄刀橫胸,眼神里是“拼命”二字。典韋沒用戟,只用盾。盾面一推,刀背一頂,黑影便被重力扯住,半邊身子砸在墻上,像一只受了潮的蜥蜴。
“活捉?!惫蔚穆曇舨鸥较锟?。
荀彧已帶軍吏圍上,炭筆小吏也跟來了,把“越線未遂”四個字寫在臨時小冊上。墻根濺起一把石屑,像第二場小雪。有人竊竊:“這玩意兒真要刻在石頭上么?”旁人回:“刻在石頭上,人心才不糊?!?/p>
一陣喧嘩過后,夜色又安靜下來。風(fēng)里的砂子少了幾粒,燈焰穩(wěn)了一分。
郭嘉返回白榜,拾起地里的薄刃,指腹在刃背上輕輕一抹,像是抹去一根頭發(fā)。他轉(zhuǎn)向人群:“今夜,是立名之夜,也是死地新生之夜。規(guī)矩,是給活人用的;名,是給活人擔(dān)的?!?/p>
他把薄刃遞給荀彧:“掛在碑側(cè),以為戒?!?/p>
荀彧應(yīng)聲,將薄刃系了細(xì)繩,懸在碑旁;風(fēng)過,刃輕落又輕起,像一尾銀魚在黑水里翻身。
郭嘉側(cè)身,向人群另一側(cè)示意。那里站著一名女子,白衣素發(fā),袖口系了極細(xì)的鈴,鈴舌塞著一團白綿。
她的眼神總是清醒,像夜底的一汪淺水。她來到白榜前,沒有跪,只是把手里那盞未點的白燭放在了榜下。
“你已有名?!惫蔚?,“鴆,毒與藥一體,救與殺,全在持燭之手。我不再賜你名,我賜你一序。”
女子抬眼。
“白燭序第一?!惫螌拙d從鈴舌上取下,又用指尖把鈴口掩住,“白燭不燃,鈴不響;鈴一響,刀仍不越線。你為暗部之繩,不為暗殺而設(shè),只為——在風(fēng)將燈吹滅之前,再給眾人一指寬的光?!?/p>
女子點頭。她把鈴重新塞住,轉(zhuǎn)身入夜。她走過之處,影子不拖長,像被某種看不見的秩序束住了長度。
“祭酒?!钡漤f從巷里回來,押著那名黑影。他把人往地上一按,又提起,像提起一袋濕谷,沉而不亂。
軍吏把人押走時,典韋沒有看他,目光只在孩子身上停了一瞬,像認(rèn)一認(rèn)今晚自己擋下的那一寸。
“從明日起,”郭嘉看向他,“你在西便門設(shè)一‘死地陣’?!?/p>
典韋一怔。
“死地陣,不為殺,是練膽與步?!惫伟咽执钤诎装襁?,指尖敲了一下石。
“斜、慢、回三法為骨,鈴為皮,白榜為心。讓你的人在陣中走出‘慢’的勇、‘回’的智、‘斜’的活。你要他們在看見死的時候,先想一步:如何走生?!?/p>
典韋咧嘴笑了一下,笑意里有些孩子氣:“好。俺……不,‘惡來’記住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