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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奪聲”“斷路”的薄刃一出,夜色的邊緣便起了細細的波。護駕營里,夜半吹角之人不敢再亂試;成皋橋上,騎者繞行,驛卒換簿,心里初起猶疑;北漁灘的魚書,有時到了洛西,有時空空。辛評正站在義倉門里,望見二十里外的云色像被火舌舔過,卻無火。他知道那火在虛處。他不驚,只叫人把墻上的賬又抄了一遍,字更大,給老人看,他自己看了一遍十六字,輕聲道:“在心,不在地。”
他不知道,城門另一側的短簿也被抄了一遍。抄簿的人是個瞎眼書生,孩子牽著他,他寫得很慢,卻寫得端正。孩子問:“先生,寫這個,有什么用?”書生笑:“等你長大,你知道米從哪兒來,秤從哪兒來,就不會輕易跟著誰跑?!?/p>
孩子點點頭,又問:“誰是‘誰’?”書生摸摸他的頭:“將來你會見到很多‘誰’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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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奪聲”還不夠。郭嘉在鐘后又咳了一次,還是短。他把羅盤推開一點,把案上一張薄帛展開。帛上只有一句話,字小,筆快:“影子之刃,不見血,先見秤?!彼峁P又補了四小句,分交四封,封口只畫一刀:一封給荀彧——“禮先寫‘簡’”;一封給程昱——“法先立‘快’”;一封給夏侯惇——“兵先纏‘柄’”;一封給烏衣——“刃先試‘風’”。
烏衣收令,轉身出門,忽又回頭:“奉孝,我等可要殺?”
郭嘉望著他,目里的光像夜里最細的潮汐:“不殺也能斷喉。真要殺,等他先伸牙?!?/p>
烏衣一笑,笑意落在影里:“謹奉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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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,北面再來一筒。成皋橋腳,戚九伸袖去接,忽然袖子里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。他迅速松手,竹筒跌在橋下的泥石之間,發(fā)出一聲極輕的“?!?。戚九心里一動,反手一掏,將袖口里那枚燙的東西夾出來——是一粒極細的鐵沙,被火灼過。他抬眼望橋下,黑里有誰的氣息,冷得像刀背。他不追,他把袖子里備用的“空筒”塞給那條魚,讓它繼續(xù)向下??胀怖镏挥幸黄¤F,刻著“樁有五”。他知道,對面的人會讀,會疑。他們要的不是一個完整的數,是別人的不安。他笑了一下,笑得像河灘上的石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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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下城中,嫣棲悄悄回到鐘后。她把三枚“霜鈴”碎片遞給烏衣:“奪聲可行。角手己懼?!?/p>
烏衣接過,拇指一捻,冰粉落地成一粒白霜,霜上無聲。他抬眼望了一眼城心的鐘。鐘背很冷。冷才穩(wěn)。
“帛帶來了。”門外傳話。文見入內,呈上三份短簿:“粥、醫(yī)、工。今夜識字棚識十字者一百零九人,孩童居多?!?/p>
郭嘉看了一眼,手指一按“粥”字,又一按“工”字,輕聲道:“看,他的‘義倉’,會照出我們的‘工棚’。鏡與鏡之間,風會回到秤上?!?/p>
“奉孝?!背剃抛詡乳T而入,衣上帶著風,“‘快例’今夜行第二件:城西巷口有軍士夜飲,呵行人,杖二十,當眾。書手已刻竹牌,明日午時張?!?/p>
“好?!惫蔚?,“告訴他們——軍中之恥,不在杖,在擾民。杖為了護刀。”
程昱挑眉:“你開始講‘屠夫聽得懂的話’了?!?/p>
“講給士子聽更有趣?!惫涡α诵?,又止,“沮授會再動。他要的是‘不輸’,不是‘急勝’。他的后手,在士論。”
“我知道?!背剃艍合聽t灰,“鏡里會起風波。‘影子之刃’在言上也要開一開。”
“言上不開刀?!惫螕u頭,“只開秤。請文若明日于學宮親講‘禮三十六字’,講‘禮先簡而后繁’,講‘禮之所以可行,是因為它像秤,不像鼓’?!?/p>
“像秤,不像鼓?!背剃拍盍艘槐?,“這句好?!?/p>
“還有一件?!惫螇旱吐曇?,“烏衣?!?/p>
烏衣趨前。
“‘止水’之后,給他們一個‘可相信的謊’——不是假詔,不是假禮,是‘我們也有義倉’之言?!惫蔚?,“言要出自流民之口,不在我們。讓他們在飯后說一句:‘許下的粥也不薄?!@就夠。只此一句,多了反招嫌。”
烏衣眼神一動,領命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