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錢,夠嗎?”郭嘉問。
“夠三日?!毙l(wèi)崢答,“第四日之后,要看‘影子錢莊’能不能把‘馬票’換成‘鹽引’。鹽引走的是水路。水路是‘?dāng)场难??!當(dāng)场豢匆娫蹅儞Q鹽,便知道許都要開爐。他們會來‘幫忙’。”
“捧殺。”郭嘉把方才在旗下說的兩個字又說了一遍。
“嗯。”衛(wèi)崢笑得像沒有笑,“他們會送來‘好鹽’,會送來‘細(xì)布’,會送來‘新梁’,會說‘我替你挑起一肩’,要價是:人不走,旗不走,粥棚別動。我們?nèi)敉R惶?,他們就算贏半成。停三天,他們就以為贏一半。停一月,他們就要把‘許都’改名叫‘洛陽’?!?/p>
“你怎么回?”郭嘉問。
“先拿他們的鹽,再把票給他們看。”衛(wèi)崢把馬票鋪開,指著那道刮痕,“真痕只在我們手里刮得出來。假痕不顯。他們要看光,我就給他們光。光下所有‘善意’都會收縮。好鹽給城,人情給法,賬給旗。旗夠高,票夠多,鹽自己會走到隊(duì)里。”
“你還想要什么?”郭嘉看他。
“我想要一個‘字’?!毙l(wèi)崢道,“你寫在票背面。寫一個‘安’。不是旗上的那個大字。是小字。寫給拿票的人看。告訴他們,這張票不是賭命,是保命。你不寫,我也能兌。我只是想讓他們知道,錢走的是戰(zhàn),票走的是橋。橋穩(wěn),票穩(wěn)。錢多,戰(zhàn)多。別把順序弄反了?!?/p>
郭嘉沉吟片刻,提筆在一張馬票背面寫了一個極小的“安”。他寫得很慢。不是寫字,是把旗上的那一筆那一畫放到一張手掌大的木片里,壓住一條細(xì)小的命。他把木片遞過去:“拿去用。別多寫。寫多了像在賣字?!?/p>
衛(wèi)崢雙手接過,鄭重點(diǎn)頭:“明白?!?/p>
“你還有第三樣‘回報’沒說?!惫蔚吐暤?。
“有?!毙l(wèi)崢把案下的暗格拉開,掏出一卷油紙,油紙里是一幅粗略的圖。不是城圖,是河圖。河邊用木炭畫了幾處小圈,圈旁寫著幾個直白的字:倉、渡、磨、坊、橋?!斑@是‘許都沙盤’的一角?!彼?,“我先走水。我在上游租了三處舊倉。倉不大,門不顯。里面放的不是米,是票和鹽。明日你啟駕,我讓這三處倉先走一處鹽到西門,再讓一處票去北坊。第三處留著,等你到了許都,我把它挪到‘東市’下面做‘影子錢莊’的第一間鋪?!?/p>
“鋪叫什么?”郭嘉問。
“叫‘小橋’?!毙l(wèi)崢笑了笑,“牌匾我讓木匠刻好了。你若覺得俗,再取一個好聽的字。無論叫什么,它只做一件事——把人從‘戰(zhàn)’那頭渡到‘法’這頭?!?/p>
郭嘉看著那張粗圖,心口那團(tuán)冷在薄紗下安安靜靜。他把筆點(diǎn)在河上的一處彎,輕輕一敲:“這處要設(shè)‘閘’。閘不開,票不兌。閘一開,票也不兌。要看‘先后’。先老后少不僅在隊(duì)里,也在賬上。老店先開,小販后開。救急先行,逐利后行。你讓他們排隊(duì),跟粥棚一個順序?!?/p>
“明白?!毙l(wèi)崢應(yīng)了一聲。聲音里有一種把手伸到泥里去撈的誠意,不輕,不熱,正好拿得穩(wěn)。
“還有,”郭嘉看了看他手背的那道火傷,“你手別再往鍋里探。明日走隊(duì),鍋邊全是火。把‘秤’交給‘記’,把‘票’交給‘守’,你去看橋。橋若塌了,票與秤都得埋水里。”
“是。”衛(wèi)崢笑得很小?!爸鞴?/p>
“嗯?”
“你讓子明準(zhǔn)備錢。”他把聲音壓低,“你說‘建新世界’。錢我能準(zhǔn)備。你要的不是金,是‘名’。我用‘票’去把‘名’縫起來。縫得越緊,錢就越聽話。你放心?!?/p>
郭嘉笑了一下。這一次笑里有光,卻不刺。他起身,按了一下案上的那塊石,手心帶了點(diǎn)油。他沒擦。他把油味留在手上,像留一枚毫不起眼的暗記。他轉(zhuǎn)身要走,忽然問:“你有沒有什么要我?guī)湍愕???/p>
“有?!毙l(wèi)崢想了一息,直說,“我想要一個人。不是高手。是寫字不抖的。我要他不怕熬夜,不偷換筆尖。最好還知道怎么在板下釘木楔?!?/p>
“去禮樂肆挑?!惫蔚?,“你認(rèn)誰,誰就是你的‘筆’。記在冊上,寫在你的‘小賬’里。你的人,歸你負(fù)責(zé)。死了,你記在賬上。活著,你給他一碗粥?!?/p>
“喏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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