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空哪里?”
“空在我沒看懂一件事情。”他把舊骰轉了一圈,“照影柜關了燈,我以為‘快’的人會去找更快的路,賭就是更快,柜就是更快,驛更快。
——我沒想明白,為什么你們要來‘云來’借燈。”
“借燈,不借罩?!蔽野言捴貜土艘槐椋盁艚璩鰜?,罩子還你們自己。你們要不要罩,隨你們。——我們只要讓光照在鹽上。”
陸?zhàn)⒊聊艘凰?,忽然低笑,“你們要把‘影’照薄。影薄,才顯‘名’。”
我點頭。他把骰盅推到我面前,我不接。我拿出一張空白的絲票,把“安印”按在上頭。安印收筆短,印在紙上,像一尾停著不動的魚。陸?zhàn)⒖粗俏掺~。魚的尾巴上,有一根金絲微紋,紋里藏著鹽星。
“陸掌,”我壓低聲音,“今夜你要輸一局?!?/p>
“輸?”他挑眉。
“輸在你一直贏的地方?!蔽叶⒅掷锏呐f骰,“賭的是‘短賬’,輸的是‘懶賬’。你要替我輸給‘白帛記’。”
陸?zhàn)⒑鋈恍Τ雎晛?。他笑起來,很年輕,像一支新削的筆,“好。”
局就這么擺開:照影柜借燈,王師封簽立在樓口,云來不關門,但半盞燈去罩。桌上只押一個字:快。
青衣仔被按坐回位子,另外兩個指腹有鹽的男人也各自“請”了一只白瓷碗。三只手印齊齊攤在桌上,凰尾、鹽星、安印印影,像三條細魚擺著尾。
陸?zhàn)雅f骰輕輕一摸,那骰在他掌里打了個寒顫。他把骰往桌上一拋,人卻把目光拋過了那顆骰,拋到青衣仔袖里那一縷白帛角上。白帛角上有極細的引線。引線穿過袖縫,往里頭系著一塊薄薄的木片。木片上刻了一個字:記。
白帛記。
“云來”的掌柜在門口扯笑,心里一寸一寸往下沉。他以為今晚換燈,是沖柜來。沒想到來的是沖“記”。“記”不是賬,“記”是路。記住路的人,夜里不怕黑。他忽然懂了:照影柜關燈一夜,不是讓人看不到路,是讓走暗的人彼此看見。
“收?!毙l(wèi)崢的手指輕輕落在桌邊。兩名都吏分兩路把人帶下樓。帶得極穩(wěn),穩(wěn)到骰都沒散。陸?zhàn)⒌氖滞T诳罩校裢俗约涸撛趺捶?。他最后把手落在桌面,敲了一下。“這一局,”他說,“我代表‘快’。”
鴆看他。
“輸?!标?zhàn)⒆约赫f,“把我的‘短賬’輸出去。把我這些年攢下的‘捷徑’告訴你們。驛的枕,柜的枕,賭坊的‘盞’,都在這張圖上?!?/p>
他從懷里摸出一張薄薄的紙。紙上密密的紅線,像一張小網?!拔疫@張網,自以為密。——今夜借你們燈一照,我知道它其實粗。”
“粗更好。”衛(wèi)崢笑,“粗,收得快。”
陸?zhàn)⒖戳丝此?,笑意淡,“我這人有點壞。壞在我喜歡看賬快??斓臅r候,心里有風。風吹過,酒也要快。”他頓了頓,收斂玩笑,“今夜,我?guī)湍銈冏贰撞洝!麄儾粫哧懧罚麄儠摺K’。”
“水盞?”鴆問。
“賭坊的‘盞’有兩種。”陸?zhàn)咽贮c在桌上某處,“一種是‘局上盞’,賭銀來回;一種是‘水上盞’,借賭局作橋,把錢裝進‘盞票’,由水遞走。盞票在桌上看不出,落水才顯。——白帛記的人,習慣走‘水盞’,快,也干凈?!?/p>
“從哪里下水?”衛(wèi)崢問。
陸?zhàn)⑻а劭聪虮保皬R橋下不敢。正逆之界立著,他們心里忌。——云來樓后的暗河口。”
他壓低聲音,“那里有一只廊船,船身漆黑,黑得像沒入夜里的一塊瓦。船頭掛一盞破燈。那盞燈不亮,夜里反而最顯。因為它把周圍的燈都吃了。”
衛(wèi)崢與鴆對視一眼。鴆點頭,轉身起身,衣擺擦過桌邊的一點粉,粉在她的影里亮了一下,又滅。衛(wèi)崢向樓口一揮手,外頭傳來極輕的應聲,像雨落草尖。
“陸掌,”衛(wèi)崢回身,“這一局你輸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