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從我們今日新修的路邊小渠、從牙門臨時開掘的淺井。”郭嘉答,“我們把‘法’做在‘術(shù)’上,人就會認為這是舊令。人心易信熟路,不易信新道。蛇怕冷,不怕光。給它一點溫,便會自行盤向我們?!?/p>
曹操點了點頭,轉(zhuǎn)向程昱:“從事以為如何?”
程昱沉吟良久,雙手作揖:“此計能成,利在旬月,名在千秋。但須謹守尺度,勿傷無辜。請主公下嚴令,違者斬?!?/p>
“好?!辈懿倨鹕恚终婆脑诎干?,像定了一口釜,“傳令:三百輕騎擇精,五十短刀手為‘開路’,二十弓騎為‘云旗’,再選百人作‘水隊’。以某人為將,以某為副,奉孝為監(jiān)?!彼f到“監(jiān)”字時,看了郭嘉一眼,似乎在詢問他的身體,郭嘉只是微微一笑。
夏侯惇抱拳:“末將請為右翼?!?/p>
“可。”曹操應(yīng)了,“惇,你鎮(zhèn)火,不許亂砍;誰砍在‘人’上,誰自刎。”
夏侯惇沉聲是。
軍令一出,帳內(nèi)的人氣變了。剛才那條蜿蜒的蛇像被按住了七寸,乍然一緊,又緩緩舒展開去。
眾人散時,曹操留住郭嘉。帳簾半卷,夜色在門口堆作一截黯影。蟠蛇燭臺吐出一縷細細的黑煙,像在燈花上結(jié)了一個結(jié)。
“奉孝?!辈懿佥p聲道,“你身子?!?/p>
“能撐?!惫未?,“主公若愿,我愿多撐幾年?!?/p>
曹操笑了,笑意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,也有比憐惜更深的渴望。他伸手,替他把袖口那點未干的血抹平:“你說‘蛇’?!彼噶酥干潮P,“蛇的牙露出來了,蛇心在哪?”
郭嘉也笑:“在火后與水前?!?/p>
“什么意思?”
“火起,人驚。水到,人安。驚與安之間的一瞬,人心最軟,也最易刻字。那一瞬寫下的字,便會寫在天下的心上?!彼D了頓,目光清亮,“主公,今夜我們刻兩字?!?/p>
曹操的眼神沉下去,像把夜色都握在掌心:“哪兩字?”
“名與人。”
曹操瞇起眼,緩緩呼出一口氣:“好?!彼?,按滅了燈心的一點狂跳,“就刻這兩字?!?/p>
帳外的風(fēng)帶著草味,吹過曠野,吹過舊道,也吹過那些將要踏夜而行的人。
夜色里,遠處似乎有一面牙門旗悄悄抬高了一寸,又落下去。
有人在那面旗的影子里低聲說話,像是把一道無形的門,又開了一指寬。
郭嘉站在帳口,指尖在袖里輕輕攥了攥那塊冷鐵一樣的竹牌。
他知道那條看不見的蛇已經(jīng)從廢墟里爬出,順著關(guān)道往西,拖著疲憊與哭聲而去。
他也知道,蛇的七寸就在前方某個狹窄的谷口里,等著被人指尖輕輕一按。
他低聲道:“取最大的‘名’,救最重的‘人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