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把蠟紙卷起,遞給夏侯惇,“你帶兩隊人,從堤下濕地走,穿到清隙內(nèi)三里。不要攻門,只在水里立‘格柵’與‘風(fēng)門’。再把濕麻換上我們的,添鹽,再潑水。他以為火能起,讓他以為;他以為水能退,讓他再等。等得久了,人心先糟?!?/p>
“那我什么時候砍?”夏侯惇不耐。
“天色將昏,鼓三緩一急,他必亂,主動探路。探的第一人,你砍他手,第二第三,你放。第四個不是探,是他自己。他若出,你先喊‘清道’。要他看那兩個字??催^,他才知道自己在什么門里?!?/p>
夏侯惇大笑,提刀去。刀光卷起的塵無聲落地,像細(xì)雪。荀彧立在郭嘉身側(cè),側(cè)頭看他,“你把‘縫’擺到對方心里了。”
“擺過去一線就夠?!惫屋p聲,“人心一被縫住,有了線頭,就不再是散沙?!?/p>
程昱遞上判牘,“廟前示律已備。另,城中探報:昨夜又有人試割風(fēng)門,留下一片‘井鑰’銅片。”
“好?!惫伟雁~片壓在環(huán)下,“讓他們以為鑰還在手里?!?/p>
荀彧看他指節(jié),“你冷?!?/p>
“縫的時候,會冷?!惫涡σ廨p,“等合上,就暖。”
——
暮色將壓。邳縣舊屯里,張闿終于按捺不住。
城外鼓拍三緩一急,在耳邊像心跳突然踉蹌。倉里潮氣重,濕麻不燃,儲糧被煙熏得發(fā)酸。糧車出不去,水門向里漫。幾名頭目按他勸降,他怒罵兩聲,提刀要殺,被旁邊一人抱住,“大哥,先出去看‘清道’?!?/p>
“看個——”他一句粗話沒吐完,倉隙外忽有喊聲,非罵,是叫:“清道在此!出者先報名,不殺!”
喊聲穩(wěn),像從石里出來。
張闿心頭一震。他不是怕這兩字,他怕的是這兩字背后那種與他一生相反的東西——不亂。他從小活在亂里,靠混、靠吼、靠搶,如今有人叫他往“清”里走,他腿軟了半寸。
他發(fā)狠一攥刀柄,提氣沖出。第一步剛一踏,前方寒光輕撞,如魚背浮浪。
夏侯惇在光里,沒有出全力,只往他右臂上一挑。刀落地,血線直噴。張闿狠到極處,仍止住叫聲,咬住后槽牙,硬生生往“清道”牌前蹚了兩步。
“張闿!”夏侯惇一聲暴喝,“看字!”
張闿真的看了一眼。夕光里,木牌上的兩個字像新磨出的銅,紋路清楚。他眼睛里浮起一層奇怪的水,水不是哭,是一種被人按住頭逼著照鏡子的酸。他站住了半息。
半息夠了——營后鼓點恰在這一息里換拍,內(nèi)應(yīng)的濕麻被澆到最后一瓢水,倉里火星自滅,門口格柵落下,出不得,退不得。
他像一只被籠子的影子罩住的獸,第一次意識到不是對手強(qiáng),而是自己身上的亂,被對方一寸一寸按平了。
“拿下?!毕暮類徊郊茏∷讶送厣弦粔?。軍法官自廟前來,押至眾前。荀彧在鼓聲里緩步而至,見血不駭,只問一句,“誰給你膽?”
張闿喘著粗氣,目光暴起又熄,像風(fēng)里將滅的燈。他牙縫里擠了一個字,“井——”說到半截,喉頭抽了一抽。有人以為他要咬毒,被軍士粗暴扳開嘴,一無所見。
郭嘉從人群后慢慢走來,目光落在他衣襟里側(cè)極淺的一道縫上,那縫針腳過密,像匆忙中趕成。
他伸指掀開,果然,里襯縫著一條極細(xì)的管。管里不是毒,是信——一張極薄的皮紙,上面只一個印,只有指甲大?。壕€。
“又是‘縫’。”郭嘉把紙在香上過了一下,紙卷,黑灰一瞬,“叫他活著。別讓他死快了。活著,他就要說話。他若不開口,我給他看一遍‘清道’之路,看夠了,他就知道‘膽’來自哪里?!?/p>
“來自亂?!避鲝馈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