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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姓豪族的內院書齋,屏風背后藏著琴。琴上覆著布,布角壓著一枚白石。
屋內無人,檀香清淺。鴆走到書案前,翻開一本《周官》。
她不在頁上落字,她把一本薄冊放在最底層,用書的重量替她藏住薄冊的一半。薄冊是空白的,封面用朱砂寫著四個字:“四月渡河”。
這四字會在某個晚春夜被看見,并被當作“自家備用的暗語”,它會在一場不相干的飯局上被隨口提起,再被另一個人帶去夜半的棋局。
到那時,它不再屬于她,也不會指向她。她要的,只是讓這四字像風一樣,在這城里“學會走路”。
她拉開一格抽屜,里面放著一串竹牌,刻著牲口數(shù)、租佃名。
她摸到那串竹牌的打磨痕跡,想起郭嘉說過的:“人手打磨的東西,會留下他的節(jié)奏,摸久了,你能聽見他走路的步子?!彼阎衽品呕厝ィ陌殉閷贤七M去時多用了一分力,讓抽屜卡得更緊些。
那點緊,會在下次打開時讓主人微微皺眉,皺眉時他會想起抽屜里另一件事;那件事,才是她需要它被想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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渠首的閘室,夜里最穩(wěn)。
水聲像巨獸在睡。鴆繞過石砌的梯階,摸到閘頭的鐵鍵。
她沒有動閘,她只是把閘前的破柵欄扶正了一寸,讓水流碰撞的角度變了極小的一條線。那條線,會讓下游某處泥沙在三天后多沉一點,把一條暗渠的入口“順理成章”地埋淺半寸。
半寸不多,卻足以讓人改一條路,改路時會路過誰家的門前,是她的地圖上已經(jīng)寫好的答案。
她把那枚半翅飛鳥的帕子系在閘室孔洞里,鳥翼貼著鐵,風過,帕子微微抖動,是在補齊那一邊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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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從水聲里抽身,回到檐下。雨真正落下時,是連珠的密。
她看向遠處的州府,燈火隔雨霧被拖成一片溫軟的光。她沒有回去,她還有最后一處——不是在圖上,是在心里。
她往西門外走,走到城外小丘的背面,那里有一處很小的墳。
泥新翻,掩得不平,草也才壓上去。
她站在墳前很久,雨水從頰側滑過,像有人在替她哭。她想起以前的夜,每一個夜都有人死在她手里,死前的眼睛比雨還亮。
她把短刃拔出來,插進泥里,又拔出來,插回去。
她想到郭嘉說的:“影子的名字不刻功碑,只刻在我們活下來的人心里?!彼涯蔷湓挿磸驮谛睦镒吡耸?,終于轉身,影子被雨磨得更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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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煉的第一重完成,第二重在城外——洛陽。
不是大軍行,不是旗幟,是三個背著草袋的“逃荒人”。他們穿著極舊的皮襖,鞋底補了又補,一個拄杖。
風沙帶著焦甜氣撲來,遠處的城影在雨里像一只翻身的魚。鴆把臉埋在兜帽里,步子踩在三人中間,像一片普通人家的影。
洛陽城門上懸著的牌匾早已裂開,黑灰在雨里化成泥。城內的街道滿是枯骨的顏色,墻壁被火舔出的舌頭紋理仍在。
鴆帶著“負鼠”和“砂礫”沿著一條她在圖上看過一百遍的路徑走,路徑從崩塌的廊廡下鉆過,從半截石階上跨過,從一條被燒毀后露出磚骨的巷子里側身過去。
每一步都在“熟悉感”里走——不是她的熟悉,是讓別人以為你熟悉:不多看,不驚訝,不怯。你走過一具焦黑的骨架,頭也不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