呂布感覺到了。他不是不敏,他只是太快。他在縫里加力,要用更快去壓平。方天畫戟一翻,戟背橫掃,帶出一圈風(fēng)爆。他在用力量把縫“打直”。他能,把很多東西打直。
張遼卻知道,今日的“直”,不是用力能救的。他在后半步位置上,嘴角極輕極淡地抖了一下,像笑又不像。他對副將道:“記。弩不殺,先擾;騎不圍,先梭。”副將愕然,他補了一句,“還有風(fēng)?!?/p>
——
觀星臺。紅影在盤上又收了一線。黃月英道:“他在掄。”郭嘉點:“第二次舉錘?!?/p>
“妙才呢?”夏侯惇問。
“坐在縫里?!惫蔚皵∽巳缗f,背風(fēng)而坐。讓他看見‘怕’,讓他追到厭。”
“你要把人逼到厭勝的那一刻才打?!毕暮類鄣椎幕鹆亮艘幌?,“狠?!?/p>
“狠,是為了穩(wěn)?!惫翁Я颂两?,露出淡紅,又按下?!褒垰庵T,不能歪開。歪了,我們也要死?!?/p>
黃月英握緊刀柄。她知道這話不是虛。她知道今天的每一次“齊”,每一次“梭”,都把那扇看不見的蓋板往外推一寸。推到位的時候,戰(zhàn)場會像鍋里的水一樣,一下子全部“滾”。她在銅面上又刻下一道細(xì)小的刻痕——這是此夜最后一道誤差。再刻無可刻。
——
枯河灘的空里,第三次“錘聲”尚未到頂,第二道弩墻已經(jīng)換位。不是更前,也不是更后,而是斜向與上一次錯開半個身位。箭仍是鈍頭,去的是馬胸前的甲葉與騎者的護(hù)肘,不取命,只攪動動作的節(jié)拍。第三道弩墻把箭打在地上,打在車轍的邊,打在“好看”的地方。那一刻,呂布看見他喜歡的“好看”,被揉成了“難看”。他心口一熱,笑聲更亮,像刀鋒在紅日里閃了一下:“再追!”
他把“怒”當(dāng)作加速器。他總是這樣。
高順跟在左側(cè)半步,忽然喝道:“主公——風(fēng)不對!”呂布哈哈一笑:“風(fēng)怕我!讓它看——”
話沒落,風(fēng)忽然“斷”了一絲。不是停,是斷。像有人在空里把一根拉滿的弦,用指甲掐了一下。那一下,貫穿了鹽與砂、韁與纓、碑與字。
張遼在后,心里那句古話又響起來:雪面最靜時,山要塌。他下意識抬手:“退半步——”話只出了半個字,風(fēng)里傳來一聲更低更沉的“咔”。那不是弩聲,也不是蹄聲,那是蓋板真的裂開時,從地底冒出來的第一口粗氣。
——
觀星臺,紅影像一枚被人手握緊的血珠,被突然松開。盤心出現(xiàn)一個指甲蓋大小的“白”。那不是光,是“空”。空從盤心滲到盤沿,像一條無形的河被人從地下牽出來。黃月英幾乎要去護(hù)針,郭嘉卻把手按得更穩(wěn):“錘落?!?/p>
他提筆落第二道更動的令:
——正面仍空。弩改利頭,三齊之后取人;
——妙才‘?dāng) 帘?,止;背風(fēng)不退,
——左右虛合再穿一次,不戀。
——仍不鳴鼓。
夏侯惇眉峰一挑:“還不鳴?”
“鳴一次,就只有一次?!惫慰粗P面,“要在他厭的時候?!?/p>
“他什么時候厭?”夏侯惇問。
“就在下一口氣?!惫蔚纳ひ糨p得像風(fēng),“甜吃太多,會膩。好看看久,會煩。煩,比恐懼更快讓人失手?!?/p>
曹操把盞合住,盞沿發(fā)出一聲極輕的“叩”。這聲比鼓更穩(wěn)。
——
碑林前,夏侯淵的隊列背風(fēng)而坐,敗姿如舊。離他不遠(yuǎn)處,古碑三塊,字被風(fēng)磨得斑駁。斥候繞過碑時低頭偷看,碑上那句:“河不食人,人自食河”在風(fēng)里顫了顫,像終于被誰讀懂。妙才沒看碑,他在看風(fēng)。他在風(fēng)里聽見“錘頭”壓到蓋板的那一瞬間的沉,像天下所有鍋灶同時被人輕輕掀開了一條縫。他把手背到身后,壓住刀。刀很穩(wěn)。他知道,自己的穩(wěn),正拴著對面的“急”。
呂布終于“煩”了。他煩那些鈍頭箭。他煩那些總是隔著一條不可見之縫的騎兵。他煩那些故意刻得好看的車轍被打成了難看。他抬戟,像要劈開風(fēng):“給我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