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英沒說話。她把“風(fēng)盤”收好,又把“聽震匣”上墨針的位置記在一小片竹簽上,竹簽插入尺籍右上角的細(xì)孔里。她做完,忽然看向郭嘉:“我還帶了一樣‘上古’的東西?!?/p>
“再上古?”郭嘉挑眉。
“‘玄圭’。”月英從袖中取出一塊黑黝的石,呈扁圓,邊緣極潤。她將玄圭輕輕置于“九章尺”一側(cè),青銅與黑石相觸,尺上的細(xì)紋居然隱隱浮出一層淺淺的暗光,像月影映水。她道:“這是荊州舊器,祖上相傳,說可以校‘南北’。你那尺上的‘水、土、工、兵、民、賦、倉、坊、律’,每一‘章’背后我都刻了暗線。玄圭一放,真章顯,假章滅。若有人仿你的尺,放上它,就現(xiàn)形?!?/p>
杜畿與荀彧對望,彼此都在對方眼里看見了一絲慶幸。程昱則輕輕打了個(gè)響指:“你說的是北使袖里的銀片吧?”
“我沒看見。”月英平靜,“但我知道他們會做。術(shù)不怕被學(xué),怕被壞。我把‘壞’封死在‘器’里?!?/p>
郭嘉看著那一寸青銅與黑石的交界,許久沒言。他伸手按了一下“九章尺”,指尖很穩(wěn)。片刻,他抬頭:“今夜,臺不立,燈不滅,鼓不停。‘樣街交付’之后,要趁熱把‘號’打出去,三天內(nèi)把三條街、兩座橋、四處暗渠全接上尺籍。”
“我去看火。”月英轉(zhuǎn)身,“窯口今晚會‘喘’一回,我要在。”
“我去看水?!倍喷苁樟撕殻捌咝堑谝恍浅粤α?,我去替它撐撐腰?!?/p>
“我去看人。”荀彧把扇子別在腰后,“文告要跟上,‘營造三十條’明朝進(jìn)殿?!?/p>
“我去看風(fēng)?!惫涡?,很淡,“北風(fēng)要從糧道上落刀,我去把刀背磨鈍一點(diǎn)?!?/p>
夜更深。樣街燈色暖,市井的腳步先慢再稀,最后只余更夫的梆聲。七星塘的風(fēng)痕薄了,水聲像人在低低說話。窯火不躁,火色穩(wěn)得像老人的脈。聽震匣的墨針動了兩次,都在“可”之內(nèi)。玄圭在案,九章在側(cè)。尺籍第一頁上,已經(jīng)寫滿一行小小的字:樣街甲段,編號一至一八九,合格一七六,返修一三。每個(gè)字都像釘子,釘在這座城的骨里。
子時(shí)后,內(nèi)侍送來御筆一封。拆開,是短短一行:“社稷壇,明日立基;天樞臺,俟‘禮’之心定而后形?!甭淇钜蛔郑骸翱础?。墨未干,卻比石上的紅更穩(wěn)。郭嘉把這封信放進(jìn)尺籍第二頁,像把一顆心放在機(jī)器的中央,讓它有了“節(jié)”。
風(fēng)忽起,極輕。聽震匣的墨針沒有動。月英從窯前回來,衣角帶著火的暖,左頰的疤在燈下像一筆不經(jīng)意的刻。她看見案上的玄圭與九章,抬手把玄圭又往尺邊推了一寸,黑與青更貼。她道:“上古的‘黑科技’,落在今天,不為神怪,只為省人命?!?/p>
“省人命?!惫螐?fù)了一句,“值。”
“值。”她笑,看了一眼他指尖的微白,“你也值?!?/p>
最后一盞燈被鼓點(diǎn)留在廊下,不滅。北使在客館里坐了一夜,燭火照不進(jìn)他眼底。他抬手,取出袖里的銀片,銀片邊緣刻線極細(xì),他把它按在一根仿制的銅尺上,盯了良久。晨風(fēng)一來,銀片上的刻影竟微微散了。他怔了一怔,冷笑一聲,把那根假尺掰成兩截。
“上古的‘黑科技’?”屬下低聲問。
“不是‘黑’?!北笔拱雁y片丟進(jìn)燭火,“是‘手’。”
天光由東窗爬進(jìn)來,許都醒了。樣街全線通行,百姓腳底不濕。市眼抬燈,第一聲叫賣在廊下響起。七星塘的第一星燈沒有滅,水收住了夜里最后一絲風(fēng)。社稷壇的基坑在東南開了一道口,土色潤,形體正。小臺七步仍在,石上的“看”字還紅。
郭嘉翻過尺籍第三頁,提筆寫下今日的第一行:許都,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