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27章 火光中的琴音（第1頁）

火在廢城的骨縫里呼吸。

被烤黑的梁椽像巨獸肋骨，時不時炸開一聲細(xì)響。余燼的熱從地面往上涌，像看不見的潮。

風(fēng)從東南吹來，帶鹽，也帶著昨夜“安石”浸過的清涼氣。就在這火與風(fēng)的縫隙里，一縷極細(xì)的琴聲浮起來，輕到像灰落在水面，卻能穩(wěn)穩(wěn)壓住人的心跳。

——泠泠七弦，不為悅耳，只為定心。

“聽到了嗎？”有人在耳畔低聲。

“聽到了。”鴆點(diǎn)頭。

她蹲在一面半塌的墻后，指尖按著墻縫里一枚溫?zé)岬摹胺€(wěn)”石。

昨夜的“安”刻在水底，今天換“穩(wěn)”。路要穩(wěn)，心才不會回頭狂奔。她抬眼，火光在她瞳仁里細(xì)碎搖晃，像被風(fēng)吹皺的墨。

琴聲從南角那條老巷下的井里傳來。就是昨夜她開過的“井門一”。地面熱，井底冷。

冷氣沿著井壁往上冒，像一條看不見的蛇纏住喉嚨。她卻更適合這樣的氣。她把蛇牌掛好，把濕帛打結(jié)系在腕間，回頭對兩名短刀手做了一個極短的手勢。

“按例。”她說。

短刀手不答，刀也不亮，只把身上的繩索與木楔摸了一遍。鴆滑入井口。井壁發(fā)出細(xì)微的“吱”聲，像在提醒她：火還在上面，水在下面，小心。

井底的甬道更窄了。昨夜來時看不清的刻痕，今天在火光的反照下像一道道細(xì)密的魚骨。她摸索著前行，手心的繭貼著石面，能分辨出空實(shí)。

轉(zhuǎn)過第二個角，她停住——琴聲在甬道盡頭更近了一層，像有人背對著火坐在暗處，指腹極輕，弦不求響，只求不亂。

“請借路?！兵c開口，聲音壓得很低。不是問，是舊例里的“請”。她知道在地下說話要少，要準(zhǔn)。

甬道里有人咳了一聲，很輕，像把一口塵吞回去。

隨即，琴音停。幾息后，有人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了一句：“牙門？”尾音很短，是個被火熏啞的女子聲。

“糧安令?！兵c回。

黑暗里傳來腳步。一個身影從回廊里現(xiàn)出。那是昨夜在谷口從青布琴車上走下來的女子。

她衣裳換了，外裹粗布，里層卻壓著極薄的白，袖口被煙熏成黃。她懷里抱著琴，琴面微燙，弦色暗。她的眼很靜，像水面落下一葉灰，紋也不動。

“你還會回來。”女子的喉嚨沙啞，“我以為你們只護(hù)人，不護(hù)物?！?/p>

“今天護(hù)‘根’?！兵c說，“根在你手里，或者在你知道的地方?！?/p>

女子沒有回答。她把琴輕輕放在膝上，指腹在弦上摸了一遍，像醫(yī)生在脈上試探。

然后她抬眼，看了看鴆，又看了看甬道里那面燒得發(fā)亮的墻角：“能再借你一縷水氣么？這里太干了?！?/p>

“可以?！兵c扯下腕上的濕帛，抖開，覆在琴首。水汽立刻升了一點(diǎn)?；鸸庠谙疑贤肆艘痪€，弦聲隨之壓得更穩(wěn)。

“你要找什么？”女子問。

“下面的‘第二層’?！兵c道，“昨夜的第一層給我們開了門；今天要開門后的門。”

女子把琴側(cè)過來一點(diǎn)。她的手指在琴軫上擰了兩下，音不高，像把火里起了刺的那口氣從弦上擰下去。她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那就先聽一遍‘黃鐘’?！?/p>

她不看琴譜，不起撫，指腹只是輕輕彈。三聲之后，有一根弦極輕地顫了半下，再慢下來，像是一口深井里落下一滴水。那一滴水落下去，甬道盡頭的一面石壁竟隨之一松，發(fā)出不可察覺的“喀”的聲。

鴆的眼睛在黑里亮了一瞬。她知道這不是巧合。她看著女子：“你識鐘律？”

“識一點(diǎn)?！迸拥纳ひ羧缘安皇菫榱藧偠?，是為了記路。太史令曾說，洛陽的地窖有些‘路’，是寫在弦上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