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緩緩睜眼。
【觀星策】在他意識里翻頁——那幅由億萬星點織成的古卷原先像風中殘燭,如今其中心結成一張清晰的星象圖,靜靜定位,兗州板塊被徹底點亮,若隱若現有一條更遠的線在中原某處閃爍,仿佛在召他去“落子”。他明白,這只是開始;卷軸從“殘卷”邁入“星圖”,是第一道門檻被推開的一瞬,而代價的門,也并未關閉。
郭嘉吐出一口久積的寒氣,伸手端起旁側的茶盞。
茶是他從不離手的清苦老味,入口卻無味。他愣了一息,再啜一口,仍淡若清水。他想起了“代價臺賬”——頭痛、耳鳴、黑屏、空窗;又想起更深的代價,不在血,而在“心”:吸得龍氣越多,人間滋味越淡,憐憫與嗜好都被“最優(yōu)解”吞沒——這是他通往勝利道路上最陰冷的一段坡。
他把盞放下,沒再看。
“起來?!?/p>
他側目。堂門陰影里,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。
她被溫水粗粗擦過,換了干凈的粗布衣,鬢角還掛著沒擦干的水珠。她半刻前還在門外的月影里,像一截折斷的骨頭靠在墻根;現在她直直地跪在門檻內,一膝入地,背極直,頭極低。
她的右腕纏著臨時的布帶,露出的皮膚上有水淹留下的青痕,那青呈非人的堅硬色。她抬起臉時,露出一雙極清極冷的眼——像在泥水里溺了一夜仍不肯閉上的狼瞳。絕境下的不屈與兇狠,在眼白與瞳仁接壤的那一線,凝成一枚細而光的刺——這刺不是扎向人,是扎在她自己心里,用以逼迫自己活下去。
“你的名?”郭嘉問。
她沉了半拍,聲音嘶?。骸盁o名?!?/p>
“誰救你?”
“城外回水口?!彼D了頓,“你的人?!?/p>
“你可識字?”
“識一點。”
“你可殺人?”
那一雙眼里的光沒有動,只是更亮:“可?!?/p>
沉默在堂內鋪開,像一張剛掛起的黑布。郭嘉望著她,忽地伸手,將案幾上那只空茶盞推到她面前:“渴?!?/p>
她不問,不看,只抬手,穩(wěn)穩(wěn)接過,盞沿在她指腹下叩了一次,極輕。她一仰,一滴不剩。放下時,盞口朝下,貼案而止。這是殺手的手,一點搖晃也無。
郭嘉笑了一下,那笑淺得像刀背上掠過一縷寒光。他拈起案頭一枚小銅牌,牌上無字,只有一筆直線,從牌根到牌端,像他今日給張遼的小旗。
他將牌在指間一立,指背輕彈,銅聲清而極短:“自今日起,你為我用。你要行的路,叫‘斜’;你要守的線,叫‘直’。你去的地方,全是人看不見的角落,所有人都當你不存在。你要把我的手,伸進所有酒里去?!?/p>
她抬眼,第一次正面看他。那一刻,她像是嗅到了一種不屬于人間的氣味——不是血腥,也不是茶香,是一種“無味”的味道。她本能地在心里后退半步,隨后又把那一步逼著收回到膝下。
“我賜你名——”郭嘉緩緩起身,握著那枚無字銅牌,向前一步,俯身將它按在她的掌心里,語氣不重,卻像把一杯極烈的東西緩緩倒進她骨頭里,“鴆。”
他輕聲道:“鴆者,毒酒也。為我……飲盡這世間一切之敵?!?/p>
她額頭抵地,聲音沙啞而穩(wěn):“是,主人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