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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鴆視覺。
第三夜。南門驛的灰記住了十七雙腳。腳印里的鹽星有三種形狀。
第一種粗,第二種薄,第三種有點碎。碎的那種最貴。碎的鹽星來自江邊。江邊的風狠,鹽粒在風里會砸開。砸開的時候,它們會把一點海的苦留給我。那點苦很輕。我把它記在舌頭上。
我在橋下看影子。影在石縫里挪,像魚。我不撈魚。撈魚的是燈。燈不在橋下,在橋上。燈要在字上。字一揭,魚就抬頭。
我把短笛含在唇間。笛不出聲。笛里藏了一枚很小的紙。紙上畫的是凰尾紋。紋不是給人看的。是給線看的。線看見自己的尾巴,會回頭。
我把笛吹了一下,沒有聲。我的影子從橋洞下脫開,貼著石壁上了岸。
岸邊有一只箱。箱上貼著“王師封簽”。我把封簽的角輕輕抬起。角下有三根極細的絲,絲里有鹽。我笑了一下。笑在石里,沒人看見。
——
次日清晨,廟橋的布被揭起。兩個“正逆之界”字正正當當立在橋心。
字的收筆很狠,筆鋒落下的地方,石里有一粒鹽星。陽光一照,那粒鹽星亮了一瞬。亮得很小,卻真。
橋邊的車停了一列。列尾是一只不顯眼的小箱。箱上貼著“王師封簽”。封簽的收筆很短。短得像某個不肯多說的人的唇。箱被打開時,人群安靜了一次。
安靜里有一枚很輕的聲,像紙翻頁。箱里不是金,不是絲,是一排排小小的白瓷盅。盅里躺著“活”。那活很細,細得像風。
“母種?!避鲝吐?。
“王師送,不擾民。”郭嘉道。
他把那句話說完,咳了一聲??缺凰椿厝?。按回去的時候,他的指尖在羅盤匣上滑了一下。匣蓋冷。冷得像雨后的石。石在陽光里也冷。冷的時候,刀才穩(wěn)。
人群里有一人擠了過來,伸手想去摸那小小的白瓷盅,被吏輕輕擋開。擋很輕。輕得像把一只飛蟲從書頁上拂開。“不許摸?!浢I種。”
那人怔了一怔,點頭退開。他退開時嘴里念了一句不大順的詩,“王師有法,安印在先?!迸赃叺娜私拥溃骸罢娣纸纾粩_民田?!?/p>
詩很拙。拙得像田里新插下去的秧。拙的時候,人是真誠的。真誠的時候,影就薄了。
橋頭的木牌被換成了新的。新牌寫:“照影柜”。牌下小字:“不加息,晝兌,問名?!庇腥俗x了,笑著搖頭,“不加息,誰來?”他話沒落,一旁的老人端著一碗粥,慢慢道:“不加息,明年還在?!?/p>
笑的人不笑了。他看了看老人手里的粥,又看了看橋上的字,忍不住把手伸進懷里摸絲票。他摸到的不是票,是胸口的一點熱。
那點熱像是被剛揭開的太陽曬到。他把手放下,回身去照影柜前排隊。隊不長。他站著,等。等的時候,他的背直了一些。
……
黃昏。衛(wèi)崢從外回,衣上帶著河風。他把兩只小小的匣放在案上。一只寫“母”,一只寫“經(jīng)”?!澳浮崩锸腔?,“經(jīng)”里是字。
“另一半呢?”荀彧問。
“被截。”衛(wèi)崢答,“白帛記?!?/p>
“可追?”程昱問。
“可追?!毙l(wèi)崢點頭,“他們快,我們久??欤苋菀桌?。久,很容易穩(wěn)?!?/p>
郭嘉笑了一下,笑意淡得像掌心里一滴水。那滴水被他攥住,又放開。他看著日頭落到橋背后,看著橋影在水里散開又收攏。他低聲道:“快的人,今晚會更快。他們以為‘息’能勝‘名’?!褚梗屨沼肮耜P燈。讓影子自己照自己?!?/p>
荀彧一愣,“關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