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。”低聲起,像從鐵里磨出的風(fēng)。第一匹馬踏上囊船,四蹄一頓,船身微陷,船腹處滲出極細(xì)一線水,高龍手臂猛地一撐,船身抬起一寸。
第二匹、第三匹。三匹馬鼻均勻噴白,白氣在燈影之外蒸散,夜色把它們吃回去,不留痕。
鼓不響,鈴不動(dòng),只有牛皮與水的摩擦,像遠(yuǎn)處有人悄悄磨刀。
——
(女主角·鴆)
我站在河灣的背風(fēng)處,鏡燈罩得很低,低到只照見我手背的青筋。我不需要看他們的臉,我要看他們的“快”。
快,是馬鼻的呼吸,是皮囊船的起伏,是高龍肩頭那條勒緊又松開的肌肉。快是濕的,是冷的,是會(huì)被光照痛的。
我在葦根里扎了三面小白旗,旗角壓著卵石,和河底的沙一樣細(xì)。
那是給我們自己的“暗度”。夜里,所有的“亮”,都可能是別人的網(wǎng),只有看不見的白,才是我們的路。我把第三面旗再往下壓了一寸,心里算著他們的船速——“穩(wěn)快”,這兩個(gè)字落在水里,應(yīng)該是三呼一吸。
一名薄甲斥候從暗處接近,影子像魚背,他拜了我一下:“姑娘,已數(shù)過,皮囊船二十六只,前四為陷陣營,后十為飛騎船。另有兩只并舟,船腹縛‘鉤’。”
“鉤?”我把燈更低。
“是?!彼溃跋裎覀冋沼肮裣聮斓哪欠N‘鉤’,只是粗了三倍?!?/p>
我懂了。陳二不只要“渡”,他還要“鉤”。鉤什么?鉤旗。旗,才是他們今晚真正的“膽”。我把袖口往上一挽,拇指輕輕在燈柄上磋了一下,讓燈芯再短一分。光更穩(wěn)。
“回去。”我說,“記住,看‘鉤’,不看‘臉’?!?/p>
他應(yīng)聲退去。葦影動(dòng)了動(dòng),又安靜下來。風(fēng)從對(duì)岸吹來,帶著并州人靴子上的泥味。
我忽然想到那孩子指縫里的牛脂光,想到白帛車邊那些被割下的“善”。陳二在收網(wǎng),他收的是人心的“軟”,然后把它綁到“快”上。聰明,狠,而且漂亮。漂亮到像一個(gè)會(huì)在鏡燈里反光的錯(cuò)誤。
我掏出一枚薄如魚鱗的小片,貼在自己的掌心。那是“影樞”的信標(biāo)。我的手稍一翻,遠(yuǎn)岸那道看不見的線就會(huì)抖一下。線的另一端,張遼會(huì)知道該把鈴藏在哪一片陰影下。
今晚,我們不打。我們看。我們也“快”,但我們把“快”,藏進(jìn)“穩(wěn)”里。
——
渡中流。水聲厚起來,仿佛整條河在胸腔里換了一口氣。
高龍半蹲,左拳撐住并舟交界處,右手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掐緊纜繩。
他身后的陷陣營齊齊半蹲,刀鋒向里,刃線暗,生命線明有一匹馬鼻在水霧里輕輕抽搐了一下,高龍不回頭,只輕打三下,像人安撫孩子。馬鼻息緩,船如伏獸,悄無聲息。
二隊(duì)飛騎開始入水。
張慶勒馬至岸邊,畫戟橫在鞍上。并州騎士們沉肩、直腰、握韁,手背油光被河霧洗得無色。他們有一種并州人特有的“饑”,不是對(duì)肉,是對(duì)路。路一打開,他們?nèi)淼墓穷^都會(huì)往前收。
陳二站在稍后的高地,衣袂被風(fēng)壓出一道筆挺的折。他沒有看水,他看的是兩岸的“黑”。黑是一張紙,紙上有針眼,有縫隙,有手指按過又收回的痕。他在心里把這些針眼一個(gè)個(gè)連起來,連成“路”。
“將軍?!彼麑?duì)身側(cè)的傳令道,“見北岸第一盞燈起,你便把第二隊(duì)壓上去。若不見燈起——更好。更好則快?!?/p>
傳令沉聲諾。
高龍的并舟最先摸到北岸。他沒有跳,沒有吼,他把“鉤”先上去。鐵鉤在濕石上抓住一線,像一只很小的手指,探住了夜。
他揮手,兩名士卒翻身而起,短刃先,膝后隨,靜靜地扣牢。第三名士卒把短旗插在泥里,旗桿入土只有一寸,卻挺得像一寸鐵。旗不大,黑地,白邊,只為讓后隊(duì)看見一個(gè)“點(diǎn)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