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47章 【鬼才十殺】第七殺：親衛(wèi)之血（第3頁）

呂布深深吸了一口風。他提戟，戟尖直指天心，再向前一落。赤兔仰天長嘶，四蹄生風。楔形隊列猛然一緊，像整塊鐵被錘子往前鍛了一寸。門扇再退，退到極限，發(fā)出一聲漫長而不甘的嘆。

刺眼的亮就在眼前。下一息，鼓點忽變。一陣極密的短鼓在望臺下炸開，像雨點打在石臺上。夏侯惇一聲大喝，黑虎旗斜切，刀勢如潮。兩翼的合圍像兩扇門從側(cè)邊猛地合上，正中的“直線亮”，被攏起的影一下切成三段。

“擋！”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把最后一口氣撕成三個字。他把刀丟給阿丘，自己雙臂橫開，胸口撞上了從側(cè)翼斜刺來的一槍。槍入肉三寸，他卻不退。他用身體把那一槍連同人一起釘在門樞邊。他張口吐出一口血。血落在火上，發(fā)出一聲極輕的“呲”。

他低聲笑了一下，笑里帶著喘：“阿丘，走！”

阿丘把刀握到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他沒有哭。他咬住牙，從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的肋下鉆過，護在呂布馬腹外側(cè)。他的動作生澀，卻擋得牢。一支箭斜斜擦過他的頸側(cè)，火辣辣地疼。他不動。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動作——擋。

望臺上，曹仁低聲道：“可收？”

郭嘉看著那塊活的“門”終于矮了下去。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的肩從直，變成弓，又從弓，變成一截倒下的木。他的血順著門樞往下流，沿著鹿脂火線劃出一條赤色的紋?；鹧刂懒艘淮?，又乖乖退回去。郭嘉吐出兩個字：“夠了?！?/p>

“滅火？”曹操問。

“不，”郭嘉輕聲，“火還要留。等會兒——還有一條命，要在火里哭。”

他說完，指尖在案邊停了一息，像把一柄看不見的刀悄悄插回鞘。

閘內(nèi)的火罐漸歇，拒馬陣線不再前壓。門外的兩翼斜刀卻更加緊密，把前出隊列一寸一寸擠向高處的臺基。那臺是點將臺的延伸，磚縫里還嵌著昨夜血凝成的黑。親衛(wèi)們抬盾，回轉(zhuǎn)，護著呂布往臺上退。每退一步，就有一個人被擠出隊列，倒在臺階上，滾下去，再沒有動靜。

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的兩膝終究軟了。他沒有跪。他把自己塞在門樞與地之間，像一根橫插的樁。他的眼睛卻還是直的，直得像兩把攢在刀鞘里的短刃。他看著呂布上臺，赤兔的馬蹄在磚上叮當作響。他想起了很多人：兄弟、師父、從軍那年的營門、夏天晾在繩子上的甲胄和鹽。每一個記憶都像火里的小氣泡，嘟嘟地往上冒，到了嘴邊，卻都破了。

他只剩一句話。他用盡了所有的氣，吐出來：“將軍……去把你的名字，刻高一點。”

他的頭歪了一下，靠在門樞冷冷的鐵上。眼里的亮漸漸散。人像一扇終于合上的門，安靜，沉穩(wěn)；風卻還在，從他的發(fā)間穿過，從他的甲片縫里穿過，吹動火線，吹動臺上的旗。

呂布立在臺上，回望一眼。他看見閘內(nèi)的血，他看見拒馬的齒，他看見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橫插在地上的身影像一塊栽倒的碑。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。赤兔的耳根輕輕一動，仿佛聽懂了什么。呂布把戟立在身畔，鐵在磚上發(fā)出一下沉穩(wěn)的響。他沒有說“謝謝”。他也沒有說“對不起”。他什么都沒說。他把所有話都收了回去，收成一口冷。

臺下，曹軍列陣。夏侯惇仰臉，獨眼里的疤在火光里像一條蛇。他提刀往下一指，部曲按下去，外圈收攏。夏侯淵的人把弓弦繃得更緊，角度微調(diào)，箭簇一致指向臺沿與臺階。曹仁舉旗，旗面收合，像一只收攏翅膀的猛禽，俯沖前的那一息，屏住了氣。

城樓上，曹操收回目光，低聲道：“第七殺，至此也該落幕?！惫吸c頭。他看著臺上的那一人一馬，眼底像有波，但不顯。他知道，下一步，不是殺那個人。他抬起手，指尖極輕，像撥動琴弦那樣，撥了一下：“……斷其坐騎。”聲音很輕，風一吹就散了，但他自己知道，這是第八殺的序曲。他把手放下，背過身去，輕輕咳了兩下。

火線在臺下細細燃著。城的每一條巷都像被火用細線縫過。風把新霜吹成粉，落在甲片上，落在死去的親衛(wèi)臉上，把血色抹得更淡。有人在墻根坐著，眼睛還睜著，像在看遠處的光。有人伏在臺階上，手還握著刀，手背上的青筋一條條。那些手曾經(jīng)在訓練場上握過木槍，在過年時端過熱酒，如今握著的，是他們最后的名字。

“將軍。”阿丘站在呂布身后，聲音很輕，像怕把什么驚醒。他的臉上粘著灰，脖子上的傷滲出一圈黑。他的眼睛卻黑亮，像還要把路看下去。

呂布沒有回頭。他只是把手摁在赤兔的鬃上。赤兔的皮熱，像火。它的耳朵向后輕輕貼了一下，像一只受驚的小獸去貼主人。它不知道人間的計，它只知道這個人。這個人曾帶它穿過千軍萬馬，曾在雷雨之夜把它從泥里拔出來，曾在它發(fā)瘋時一掌按在它的額上，讓它的眼睛從血里退回到黑。

鼓又敲了一聲，整座城像跟著鼓呼吸了一次。鼓停，風也像停了一瞬。下一瞬，風又起。旗在風里抖，火在風里穩(wěn)。濮陽發(fā)出一聲極低極深的嘆，像在苛刻地見證什么，見證完，再不言。

親衛(wèi)之血，至此止。

臺上，只剩一人一馬。夜色尚未散盡，天邊卻有一線淡。淡得讓人不敢信它是真。但它在那里，像冷鐵上刮過的一道白光。它照在赤兔的眼里，照出一圈深深的影。

——下一息，風會變。弓弦會齊響?；?，會指向另一樣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