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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8章 帝心的震撼，國舅的“托付”（第1頁）

第198章：帝心的震撼，國舅的“托付”

雨過一城新。許都的瓦檐滴水，像一串收束得很緊的音符，順著屋脊落至街心，混進(jìn)凈水缸里，蕩起一圈又一圈的薄紋。王師旗在城門口微微伏著，赤地黑邊斂去鋒芒，只把“王”與“師”兩個字收攏在風(fēng)里。三張白榜仍在石階前并列——軍需賬、倉廩賬、護(hù)運(yùn)賬——朱繩沉，黑簽穩(wěn)，昨夜“封押”的蠟痕未干，凝成一層看不見的光，壓住雜音，壓住火。

簾內(nèi)少年帝王醒得早。他坐了很久，像在等什么從胸口那寸空里慢慢浮出來。直到清晨第一盞凈水被抬過午門，他忽然起身，對近侍道：“朕想走一走?！苯腆@得張口，帝王已舉手示意：“不宣，不張揚(yáng)?！?/p>

鴆從廊影里出來，攏袖而拜：“臣在?！彼粏柧売?，只換上最安靜的一襲青褐斗篷，領(lǐng)了兩名眼腳穩(wěn)的禁軍，帶路自東廊繞出，避過百官的視線，沿著昨夜“紙谷”之外的一條小徑，向太常寺的方向去。

晨涼正好。街口的凈水牌邊早有婦人排隊(duì)，衣襟半濕，腳下泥斑。她們捧著瓷碗，小心地避開水面的光，不讓一滴溢出來。有人低聲道：“先凈水，后醫(yī)藥，最后才是徭役——王師的約定，是真的。”有人接話：“昨日小安受傷，撫恤錄第一行寫了他的名，衙門還給他娘送去米……”話說到半截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聲音軟了一寸，“這幾年沒見過這么‘明白’的事。”

簾內(nèi)走出來的小半寸身影，正好停在這句“明白”上。他不露面，不出聲，只隔著斗篷聽。那“明白”兩個字輕得像一片葉，從他耳畔滑入心口，壓住了多日以來那道無處安放的冷。他在洛陽、汜水關(guān)、許都的奔波里被人抬來抬去，被刀、被信、被禮、被愿書一層層包圍，第一次，有人把“先后”講給了百姓聽。而百姓聽懂了。

鴆壓低聲音：“陛下，太常寺到了?！?/p>

太常寺的小屋昨夜未熄火。阿芷在燈下替小安換藥。少年躺在榻上，臉白，眼睛卻亮，嘴角還掛著不律法的笑。阿芷拈針極穩(wěn)，銀針走穴，指腹按住血脈，輕聲道：“你這口氣護(hù)住了賬。以后吼‘驚’的時候，記得先收腹。”小安“嗯”了一聲，眼睛卻偏向門口——他看見斗篷邊緣露出的一截白瓷碗，碗中清水微漾，一如昨夜帝王印在“撫恤錄”尾的那枚小金印。

“謝陛下?！毙“矎埧冢瑓s只是氣擦過牙齒。鴆抬手，掌心輕輕壓了一下少年的肩窩，“別多話?！?/p>

阿芷看見斗篷，未全行禮，只將“撫恤錄”與“功簿”合上，放在案前。案角壓著一枚捏得極圓的小蠟印，紅得熨心。帝王隔著一叢燈影，靜靜看那兩本簿：一邊是“恤”，一邊是“功”。兩條線并列，如陰與陽。他忽然覺得，胡亂翻涌的許多夜晚，被這一紅一白兩色壓平了一層。

“陛下可否再賜一?。俊卑④瓢巡厩嫫?，聲音不高，“不是為人情，是為‘度’。今日‘封押’續(xù)行，‘王師三書’將與三賬并列，臣欲請陛下在‘行軍簿’第一頁落印，令‘水’先于‘兵’為常?！彼匆娔侵晃沼〉氖忠琅f細(xì)，卻不再抖。印落在“井次”的小格旁，像把一口流散已久的泉重新定了泉眼。

帝王收手，鴆將斗篷拉住。他們不多停，轉(zhuǎn)而從小門出，沿著凈水缸回到午門。簾影升起的一剎，他回望太常寺，道：“傳旨——太常寺今日添開一欄，名曰‘凈水記’，與‘撫恤錄’相對。凡凈一井、清一渠，記功一行?！?/p>

這道旨，像把他自己也按在了“先水”上。鴆躬身領(lǐng)命，轉(zhuǎn)身而去。阿芷抬眼，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簾影輕顫，像一個少年第一次學(xué)會如何在風(fēng)里站穩(wěn)，又在風(fēng)里收步。

——

辰時，封押復(fù)啟。紙谷前，百姓自發(fā)排出一條路，清議四人按“封賬”“封口”兩案自檢自縛，為首儒冠在“守名愿”后添了兩句小字：“言可錯，名不可假；義可辯，禮不可毀。”劉曄照舊以黑簽注解，賬官們把昨夜“軍棚”的“價(jià)差異常”“劣麻樣本”“暗筆刺簿”等證物一一黏貼于白榜右側(cè)的“照驗(yàn)欄”。紙上漸繁，秩序更清，人群看著，心中那口氣也像有了去處。

曹操未著鎧，立在檐下。荀彧不語，袖口一寸不差，程昱偶爾冷笑，像在記賬。郭嘉把“講壇”的木簽向后退了半指，換“功簿”“撫恤錄”“行軍簿”在前。他的手指按在砂盤的“成皋”小釘上，沒有動，像在等某一步自己走進(jìn)來。

這時，殿側(cè)傳來內(nèi)侍高喚：“請——國舅入。”

殿前波紋一收。人群之間有低低的抽氣聲。國舅，伏氏之長，伏完?；实鄣脑栏?，外戚之首，護(hù)駕之功亦在，家門闊，倉廩實(shí)，仇怨多。伏完入殿，衣襟整，面上卻有一種夜未眠后的灰。他并不自門而入，繞過三榜，先向王師旗行了一禮，才近階而拜。

“臣伏完，負(fù)陛下厚恩，負(fù)天下輕言?！彼穆曇粝駨纳忱餅V過，細(xì)，澀，“昨夜聞‘軍棚’價(jià)差，心驚；今朝見‘功簿’與‘撫恤錄’并列，心震。臣有兩事求見，一為自檢，一為托付?！?/p>

這句話一落，“帝心的震撼”四字便在簾影后激了回響。少年帝王執(zhí)簾而坐，指尖稍稍按住案沿。他一直知道“外戚”兩個字有多沉——沉到能把人淹沒，沉到能把他拖回洛陽的夢魘里?？煞甑摹白詸z”，在今天的紙前說出口，帶著一種把“權(quán)”往紙上放的決心。那是他未曾見過的“外戚”的模樣。

曹操拱手：“國舅請言?！?/p>

伏完俯身，把一只薄木匣高舉過頂。匣中兩冊，一冊封皮題“家乘舊債”，一冊題“宗廟出粟”。他先開“舊債”。紙頁發(fā)黃，角有折，顯是多年的賬。伏完低聲：“伏氏家倉，年年以‘護(hù)駕’與‘使費(fèi)’之名挪谷，沉于‘私借’。今日見‘王師三書’，見‘紙谷’之制，知己罪深。請?zhí)Ｋ掠凇页伺f債’立‘附錄’，送并三賬，按‘市易簿’校價(jià)，愿盡償。惟請……惟請陛下垂憐，赦臣族中老弱，與無知婦孺。”

殿上微嘩，隨即靜。程昱眼光一凝，荀彧袖下指節(jié)放松一分。郭嘉不看別人，只看紙——他看見這把“刀”不是他舉，是伏完自己舉，把刀柄遞到了紙上。這樣的人，值得救；這樣一刀，不能拒。

“臣以‘托付’補(bǔ)罪。”伏完把第二冊舉起，“宗廟所存舊粟三千石，臣愿移作‘宗廟粟’，歸于王師‘行軍簿’之‘凈水與醫(yī)藥’二項(xiàng)。此粟自今日起，不入伏氏，不入私費(fèi)。臣愿以‘國舅’之名，作‘王師三書見證官’，督此粟之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