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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0章 杜畿之拜，神工之名?。ǖ?頁）

半柱香后，險去。渠身的水線重新服服帖帖，像一口被人安撫好的呼吸。黃月英從橋枕上下來，左頰濕了半片，袖口被泥水染黑。她抬手把發(fā)束到耳后，沖杜畿點頭：“可過人?！倍喷軆刹缴锨?，目光很亮，低聲道：“神工之名，不是虛名?！?/p>

程昱站在燈下，輕輕疊上折扇：“以險為禮尾，幕該落了?！?/p>

“未必?！避鲝选稜I造三十條》收在袖里，“幕落于市，不落于渡。北風(fēng)還在河面上磨刀。”

曹操已經(jīng)有了部署：“倉券再放兩成，軍哨加三處。擾倉者，軍法；擾市者，廷杖；擾‘看’者，先問石。”他頓了頓，看向郭嘉，“九章在手，城在心，不必多言。”

郭嘉笑，笑意淺，“今日是給百姓看的，不是給對手看的?！彼丫耪鲁邫M在掌心，指尖輕輕一敲，青銅發(fā)出極輕的一聲，“格”。他轉(zhuǎn)向白石臺：“十二行，今日起為‘誓行’。誓行違誓，刻名刻悔；守誓三年，許府免二稅?！?/p>

白石前那位寫得最直的掌柜忽然哽了一下，抬袖擦了擦眼角：“這石，是我們自己的臉?！?/p>

掌聲再起時，北風(fēng)從城外掠過，投下一道陰影又被燈火劈碎?？宛^內(nèi)，北使坐在暗處，指尖摩挲那張押印的賭約。他聽聞“神工營造署”四字時，輕笑了一下：“名是衣。衣不破，矛就難入?！睂傧碌吐晢枺骸爸鞴?，改何策？”北使道：“不爭‘名’，爭‘流’。從米行入不得，就從鹽、從布。把他們的‘十二行’，一行行試過去?！€有，社稷壇動土，禮有形了，是最易被人挑刺的形?！?/p>

夜色將垂，城未靜。社稷壇的基坑在東南開了一道端正的口，土色潤，線條正。太常立在坑邊，手捧香案，頌讀簡短的開基文。百姓遠(yuǎn)遠(yuǎn)看著，不喧嘩，只在燈下彼此按了一下手背。七步小臺的燈未滅，小石上“看”字仍紅，像一顆穩(wěn)跳的心。

交付禮收束前，杜畿忽又向前一步。他不再面向朝座，不再面向九章、玄圭、風(fēng)盤，而是轉(zhuǎn)身面對圍在廊下的一圈工匠與百姓。他抱拳，躬身，行了一個極舊的禮，舊到許多人都只在傳說里聽過——“匠禮”。

“老夫杜畿，”他朗聲，“有生之年，未敢妄言‘盡知工’，今朝始知：工不獨在手，亦在法、在禮、在燈下諸位之心。許都之工，不是一人之工，不是一日之工，是千百人把手按在尺上之工?！戏?，拜諸位?！?/p>

他拜下去的一刻，全城的燈像同時更穩(wěn)了一分。窯工老徐紅了眼眶，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；十二行掌柜齊齊俯身；市眼把短號摘下，懸在胸前；孩童學(xué)著樣子，歪歪扭扭地行禮。黃月英也微躬，眉眼里有光。她沒有說“我”，她只說：“手，才是城?！?/p>

漢獻(xiàn)帝站在七步小臺上，靜靜看完這一切。他回首看了一眼遠(yuǎn)處社稷壇待立的黑土，又看了一眼近處小石上的“看”。他輕聲道：“朕要記今朝?！?/p>

曹操抬手，示意收禮。鼓聲換為寬而緩的節(jié)拍，像心跳緩緩落回胸腔。白石臺上最后一行名字刻定，尚書臺蓋印，《營造三十條》帶注釋版本掛在燈下，供人翻看。尺籍翻過新的一頁：樣街甲乙丙段入冊，橋二、暗渠四入冊，石牙、計數(shù)滑輪入冊；“誓行”五家入冊；悔名兩處，記注“可復(fù)入市”。

薄暮沉下來，北渡方向偶有燈火跳了一下，又被風(fēng)壓滅。城的呼吸從廊下、橋枕、石槽里均勻傳出，像一臺剛調(diào)好的器，齒輪吻合，油潤充足。郭嘉站在廊盡頭，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九章，指腹觸到刻紋，涼意褪去一半。他聽見背后有人輕輕咳了一聲，回頭，見月英立在燈下，袖里風(fēng)盤輕輕一動。

“奉孝。”她低聲，“明早先看社稷壇吧。臺可緩，壇不可緩。”

“我也這么想。”郭嘉笑，笑意不大，卻很真，“禮與城，同步走。”

“走得穩(wěn)?！彼f。

二人并肩在燈下站了一會兒。風(fēng)穿過檐口，把吊燈吹成一朵朵小小的花。遠(yuǎn)處，白石臺邊有孩子踮腳去摸“看”字，被母親按回手，母親笑：“別摸，心會紅?！?/p>

夜深了，燈不滅。小臺七步仍在，扶手被人掌心摸得發(fā)溫。社稷壇的坑邊立起了第一根木樁，樁頂掛了一束草。太常說，這是“告土”的小禮，告知大地：我們不是掠奪，是求生。杜畿坐在案旁微闔眼，須髯安穩(wěn)。黃月英回到窯口，火聲像人呼吸，她聽得出哪一爐要淺一口，哪一爐要深一口。荀彧把“停刀三鑰”各封一匣，命人送往三司。曹操收刀入鞘，回首看臺，眸色如鐵，卻不是冷，是定。

客館之中，北使攤開一張薄薄的名簿，在“十二行”的對應(yīng)頁上點了一點，又點了一點。屬下問：“主公，要不要今夜就動？”北使搖頭：“不急。他們剛立‘名’，最硬。等人心從熱變溫，從溫變常，再動。”他把名簿合上，最后看了一眼城心方向那一盞不滅的燈，低語：“神工？名起于手，亡亦于手。我們不破名，破手?！?/p>

他不知道，破不了。因為這座城，手已不是一雙，是千百雙。

——三日之幕，于禮收，于工定。杜畿之拜，落在九章與玄圭之間；神工之名，立在燈與石之間。下一幕，風(fēng)不在檐下，在渡口；矛不在嘴上，在糧道。許都把背遞給了風(fēng)，又把燈遞給了人?？磁c被看，已成一城的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