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第一個?”郭嘉問。
“第一個哭得是真?!彼f,“但他的真,不足以讓火滅。”
她把刀收回去,直起身,退了一步?!拔也贿x?!?/p>
“不選?”他挑眉。
“他們不配我選?!彼f,“您選。”
郭嘉笑了,很輕,很短。他轉(zhuǎn)身,對校尉道:“把中間這個放了。讓他帶話,帶給他認為能救他的那個人。換一條更粗的線來?!?/p>
“黃巾頭子,斬。另一個,押入北門牢。先別割他的舌,我要聽他怎么哭。”
校尉領(lǐng)命。鴆站著,看著那顆即將落地的人頭。
她的手沒有動,但她的肩膀在極小的幅度里松了很少的一點點,那一點點松,像稚鳥終于把爪從樹皮上摳下來。她懂了:刀不是每一刻都要下,刀也可以是一種姿態(tài),一種讓人忘不了的“可能”。
夜更深了些。井壁下的耳室成了半截,溝槽式的“符文磚”沿著墻角拐出第一圈淺淺的黑線。黑線像水,又像蛇。
風(fēng)從入口處吹進來,吹動鴆耳后的黑羽,黑羽邊緣泛出一絲藍。
郭嘉收拾案上器具,把砂罐重新封上。封符一貼,苦香被紙壓住,像野草被雪壓倒。
“第一件事。”他說。
“今晚子時之前,北市‘常和行’里,會有一個叫段掌柜的,把兩份賬冊交給一個穿青綢披肩的人。你去,把披肩人的手砍了,賬冊帶回,段掌柜不必殺。站在屋檐外,讓他看見你。明早我會派人去收賬,他若還活著,就知道該把誰的名字寫在前面。”
“第二件事,東郊王家祠堂,有一口空棺。棺里沒有人,只有四根檀香。你把其中一根折斷,另外三根點上?!?/p>
“第三件事,南門外有一間驛舍。你進去,把靠窗那張床上的枕頭換成我們帶去的那只。只換枕,不動床。”
鴆把每一件都重復(fù)了一遍。她問:“要幾點回來?”
“雞鳴前?!彼f,“帶著東西,帶著答案?!?/p>
她點頭。她沒有問“為何”,沒有問“意義”,也沒有問“若遇變故如何處置”。
她把短刀藏好,把黑羽按了按,讓它貼得更牢,然后轉(zhuǎn)身離開。進廟,出廟,步伐輕得像影子從影子中間穿過去。井下的工匠抬頭,看了她一眼,覺得眼睛一涼,連忙低頭砌磚。
郭嘉獨自留在半地下的室里。燈火在“符文磚”的溝槽上跑,像有人用細筆在水面上作畫。他閉上眼,讓“觀星策”的殘光在眼皮后面最后閃一次。光點浮起又沉下,組成一個又一個名字。
兗州的棋,大開大合,落子聲里會有血??扇羲醒荚陉柮妫柮婢蜁ぷ?。黏住的棋盤,會讓手也動不得。所以,刀要先磨好。磨刀的地方要夠深,夠冷,夠黑。
“今日是鑄刀之始?!彼麑ψ约赫f,“刀既成,便先試手?!?/p>
他從案上摸出一張薄紙。紙的四角早被他一次次撫摸得略微起了絨。紙上只有一行字:“不殺,無以立。不立,無以行。不行,無以達?!?/p>
他把這紙放進匣中,匣蓋合上。合上那一刻,他聽見地面上的廟外傳來兩聲極輕的鳥鳴。那是“鴆”的腳步聲。從此以后,腳步所至,便是影至。
——
夜色被吹得更薄的時候,北市“常和行”二樓的窗子被風(fēng)頂開了一指寬。
一個穿青綢披肩的人剛把賬冊收進袖里,袖口還未放下,窗縫里就滑進一縷涼。他回頭,只看見窗外屋檐下掛著的一小片黑。那黑不是夜,也不是云,是一個人影把夜與云都借去蓋在自己身上。
下一瞬,他的手腕一涼,落在地上的不是袖,是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