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一直在織。”郭嘉也笑,“九錫是最后一根稻草。壓過去,秤心便不再亂跳。”
“若有人逼我一允到底呢?”曹操目光微沉。
“那是他們想看見的‘過’,是我把絲系在刀上的地方。”郭嘉低聲,“主公只需記得三句:第一,功名所至,不奪所自;第二,執(zhí)事之位,重在負土,不在冠冕;第三,九錫既錫,天子得其‘恩’,百官得其‘安’,百姓得其‘看’,主公得其‘責’。這三句,足以擋三波?!?/p>
曹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。他知道郭嘉這套“陽謀”的兇險:全程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,用禮把每一只手都綁在同一根繩上,誰掙誰痛。他站起,按了按郭嘉的肩:“你這病人,藥用得狠?!?/p>
郭嘉低咳一聲,袖遮唇角:“狠在‘輕’里?!?/p>
南宮,宣德殿。百官列班,鐘聲沉穩(wěn)。獻帝劉協(xié)今日神色寧靜,冠冕之重似不再壓痛頸后。他在禮里的位置,昨日終于被“看見”了——哪怕只是一瞬的“主祭受?!?,他也把那一瞬收得很緊,像在荒年里把一小塊干糧放進袖里。
“有事啟?!睏畋氤霭啵煮?,三言兩語,把九錫之意陳明,最后一句落在“以禮正名,以名歸天子”。
殿內輕輕一動。董昭低聲補上:“非為奪名,乃昭勸獎。臣等以為,可以安眾心?!?/p>
少府監(jiān)立刻應聲:“九錫之器,舊例具在。臣可督工,月內具半?!?/p>
太常寺卿亦拱手:“禮文有據(jù)。臣請擇吉,作儀?!?/p>
有幾名?;世铣济嬗袘n色,卻也說不出“不可”的句式。禮經擺在那,誰敢說書不識禮?更何況昨日之后,他們心底也明白,百姓的“看”正在改變。若不以“更大的禮”把視線牽回“朝”,日后更難。
“郭祭酒何意?”獻帝抬眼,問向側班。
郭嘉出列,躬身:“臣以為——禮可行,度須立。”
“何謂‘度’?”獻帝追問。
“九錫之錫,不入私門,只入官府?!惫纹铰暎熬佩a九物,皆有職掌。請陛下敕令:凡錫之器度,悉歸諸司,毋使私藏。又請在詔文加三句:一曰‘功名所至,不奪所自’,以示功歸天下;二曰‘執(zhí)事之位,以負土為重’,以示職貴在事;三曰‘九錫既錫,恩歸天子,安歸百官,責歸執(zhí)事’。此心法一出,九錫之禮,不至為禍?!?/p>
殿上一靜。說這話的人咳了一聲,聲音不重,卻像在眾人心上敲了一下。有人覺得他把刀遞給了天子,又把刀背留給了丞相。有人覺得他把網織給了天下,每一目皆向上扣。有人覺得他病,病得誠實。
“郭祭酒之言,”楊彪先一步拱手,“當為九錫之議之‘度’?!彼仡^看董昭,“昭公意如何?”
“善?!倍巡粍勇暽?,“以‘官’轄‘禮’,以‘責’束‘名’,可安可久。”
這時,武班里響起一個沉穩(wěn)的聲音:“臣程昱,附議九錫。”程昱上前一步,“昨日禮成,民心可慰。今日九錫,臣以為非為一人爭榮,而為萬民爭‘定’。有定則安?!?/p>
文班另一側,荀彧緩緩出列。文若病后極瘦,眼如冷水。他舉笏,聲音不高:“臣以為,九錫之議不可速。禮貴‘度’,度在‘時’。”他頓了一頓,“昨日大禮甫畢,今日再興重禮,民疑未解,禮器未冷。若連臺而起,恐成‘禮殺’。”
“荀公以為,當如何?”獻帝凝望他。
“緩?!避鲝?,“先行‘法度之修’,后議‘九錫之典’。先修官府之章,后言私門之賞。如此,則名器不亂,禮器不輕?!彼抗獾舆^董昭與楊彪,“若今日起,臣愿具‘法度之修’十條,以答‘九錫之議’之‘先聲’。”
“文若?!辈懿匍_口,聲音低沉,“九錫非我所請?!?/p>
“臣未言‘所請’?!避鲝挠囊恍?,“臣只求‘所止’?!?/p>
殿內空氣微寒。兩位舊年同心之臣,此刻像站在一條看不見的線兩端。那線細,拉久了會斷。荀彧咳了一下,收笏退回班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