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入門?!彼f。聲音仍舊淡。
“何為陰影?”她忍不住問。
“凡可見之物,必有陰??梢娬呓韵蚬?,唯陰影,向人?!?/p>
郭嘉緩緩道,“向人,便要懂人。你不是風,你要學會‘像人’。會渴,會餓,會貪小便宜,會走神,會被鈴聲逗笑,會為一個孩子停一停。你越像人,你就越像陰影。因為人最看不見的,就是人自己?!?/p>
她安靜地聽,像把每一個字都攢進袖里。忽地,她抬眼問:“那我是什么?”
“你是一把刀,一抹影子,一杯毒酒。你的存在,只有一個意義——執(zhí)行我的意志。”
郭嘉那句早已預備好的“金句”,在夜色里落下去,像一把細而準的刀,把她舊的自我與新的形狀分開。
她沒有顫。她只把那只銅鈴握緊了一息,又松開。鈴不響。影不動。
“去吧?!惫问樟似ご?,隨意拋給路過的執(zhí)法軍,“繳回公庫?!彼D身要走,又像忽然想起什么,“明日繼續(xù)。地點,不在市。”
“在哪里?”
“在陽光底下?!彼?,“白日、午時、人最多的地方。你要學會在最亮的地方,最安靜地活?!?/p>
她看著他的背影被火把切成幾段,終于明白:所謂“暗夜之課”,不是教她在黑里行走,而是教她在光里“消失”。
鼓聲從城心緩緩傳來,三通。香灰落盡,秤砣旁只余一圈極淺的黑——像剛剛合攏的影子。
她轉身,沿著人群散盡后的路,獨自往營后走。背后,有人的談笑未散;前面,井口的風漸涼。
她把銅鈴從懷里摸出來,晃了一下,又摁住——鈴不響。她笑了一下,很輕。笑也像影,落在夜里便沒了聲。
這一夜,她睡在工坊后的小榻上。
夢里,一個熟悉的戰(zhàn)場忽明忽滅,刀光、血雨、被風一遍遍吞沒的名字……她看見“自己”提著一截舊命往前走,走到一片白光近前,光里有一個人影,衣袂極凈,伸手把她擋了回去。
她看不見那人的臉,只有一句聲音在夢里回響:——“人各其道。你守你的刃,我守我的棋?!?/p>
她從夢里醒來,窗紙已隱隱發(fā)青。天快亮了。她翻身起坐,給自己泡了一碗冷粥,吃得干凈。她想:明日午時,光最亮。那就讓光替她隱藏。
門外的風吹過,帶動門楣上那口極小的銅鈴,動了一下,又不響。像一支刀,在水里淬過,所有的鋒,都向內。
夜,合上。影,入門。
——
尾聲的鉤子在鼓樓下響起:一個巡更的軍士摸了摸腰,困惑地笑了一聲,“奇了,今日錢袋怎么這么沉?”他想了想,抬手去敲更。
遠處又傳來孩子的哭聲、糖人的叮當、與鋪子里賬本翻頁的“沙沙”。
城里的一切照舊,像沒發(fā)生什么——而生活里最危險的東西,往往就在“照舊”里長大。
第二日午時,陽光正直,白到刺眼。
郭嘉站在校場的旗影邊,只淡淡道了一句:“走?!彼龖?,邁進光里。
——“真正的刺客,不是會殺人,而是會消失?!彼谛睦飶褪鲆槐?。
然后,她消失在所有人的“看見”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