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侯惇把斧往頭戶面前一擱,斧背對著人,聲調(diào)帶笑:“斬手還是交?。俊?/p>
頭戶閉了閉眼,咬了咬牙,咬出了血。他緩緩抬起手,把袖口里縫著的舊印剝下來,放在斧背上。
印落在鐵上,發(fā)出一點(diǎn)干澀的響。他不求命,他只把另一只手?jǐn)傞_,手心有繭,有舊傷,有河水泡出的白。他把那只手輕輕合了合,像在告別。
“把他帶走?!惫我粨]手,“押解三日,不許辱,不許鞭。”
“是。”
張遼把人押上岸。
荀彧帶幾名文吏在堤上就地立桌,調(diào)渡籍,封舊票,刻新印。新印不是朱砂色,是稍淺的赭。赭不艷,時間久了會沉。他讓刻工把印邊故意磨壞半分,留一處缺口,像舊印一樣。這樣,換印不換“味”,河上人不覺痛。
典韋把鏈?zhǔn)蘸?,走到郭嘉身邊,低聲:“黑鱗沒見。”
“他不走河,他走暗渠。他以為自己快?!惫瓮笨戳艘谎郏八觳涣藥兹??!?/p>
夏侯惇笑:“你要在城里截他?我怕他不進(jìn)城?!?/p>
“他進(jìn)?!惫问栈啬抗?,“他要割‘誰’,就得靠近‘誰’??拷?,就會有影。影一有,他的鈴就響。我在等?!?/p>
“等什么?”
“等鈴聲里的‘空’?!惫蔚八姆粹徧羧诵牡膩y線,但鈴聲總要落在‘空’上。今天荀文若叩了三次鈴,他的心已經(jīng)被‘直’過一次。明日我再‘直’一次,后日,鈴聲就會‘自己’直。我不殺他,我讓他‘殺’他。”
夏侯惇撓撓臉:“聽不懂。不過聽著舒服?!?/p>
荀彧那邊刻印完畢,抬頭望過來。他目光落在郭嘉身后那座小廟。小廟墻低,墻內(nèi)有炭的味,有粥的溫。他的袖里仍塞著白綿的鈴舌,這會兒不響。他把鈴按了按,又放下。
“奉孝,帛與鐵牌?!兵c從葦邊過來,身上蓑衣滴水。她把卷帛與鐵牌遞上來。郭嘉沒有伸手,示意荀彧收下。荀彧展開,臉色微沉。渡籍之外,簡上的那句“迎車駕出關(guān),北受旄節(jié)。期在朔風(fēng)之后?!毕褚桓?xì)針扎在眼里。
“朔風(fēng)已盡。”荀彧低聲,“來得遲了?!?/p>
“遲了半日?!惫吸c(diǎn)點(diǎn)頭,“半日,足夠我們把‘路’換了。北受旄節(jié)?他要接什么,我們就讓他接‘空’?!?/p>
他像在說一件小事,轉(zhuǎn)身對張遼道:“把押解的人分三路。一路走舊驛,一路走小道,一路走水邊。每一路都帶同樣的‘貨’,每一路都從三里外繞開廟。若有人跟,記路;若有人截,留人。記住,不許殺多余的人。”
“諾?!?/p>
荀彧收好帛與鐵牌,又看了一眼小廟。他看見廟里的人在喝粥。那人拿碗的手很瘦,脈門處有一線極淡的青。他只看了一瞬,便移開。禮與法,仍在心里把秩序立好。他壓低聲音:“這句‘故意遲’的期,是誰寫?”
“女手。”鴆答,“細(xì),穩(wěn),冷。鄴的味。”
“鄴。”荀彧把這個字在舌根壓了一下,像把一粒砂壓在牙縫里。砂小,卻咯人。
“別把砂留在今天?!惫屋p輕一句,“今天做今天的事:封渡,換印,斷‘手’?!?/p>
他抬目望向河心。風(fēng)換了向,霧往上游散。鎖板解開,水道重新露出光。那光不是亮,是一種“凈”,像有人剛剛把一層油從水面上撈掉了。
“主公?!鼻颁h長騎馬來報,“北岸小哨已盡易手,沿線十七處小渡皆換新印。黑蓑三頭戶,一拘兩散。散的兩個拿了空票逃,票號在此?!?/p>
他說著呈上兩張空票。票上只有印,沒有名。郭嘉看了一眼,遞給荀彧:“空,留著?!?/p>
“何用?”荀彧問。
“明日之用?!惫无D(zhuǎn)身,“明日有人會拿著它來‘贖命’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