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宮不看他。他只是把第三卷在案上鋪平,食指沿著一條被著重勾勒的廊道緩緩滑過。
那廊道與門的關系,恰到好處。恰到好處的東西,最讓人不放心。他把指按在廊道盡頭的角上,按了三次,每一次力度都一樣,像敲木魚。
他忽然輕聲道:“太完美了?!?/p>
親隨愣住:“軍師?”
陳宮沒有答。他又俯下去,看圖,看得很耐心,把每一個箭臺上的標記都數了一遍。他一遍又一遍,直到燈芯燃到盡頭,星火在燈里抽了一下,吐出一點煙。
他終于直起身,喃喃像自語:“難道,是曹營真的內亂至此?”他的目光像兩枚冰,貼在那卷布圖上,冰下壓著的,是他自家聰明的影子。影子在動,像要找一條可以解釋“完美”的線。可人一旦把“完美”與“真實”綁在一起,線就會把他拉向“相信”。
帳外傳來馬蹄滾動的聲浪,像一張巨大的皮鼓在夜里被慢慢推著,往前。紅旗在風里一層層鼓起又落下。溫侯的影子還沒來,大帳里的決定已經被夜一點點往前推。
陳宮壓下那卷布圖,抬眼道:“傳令。明日巳時,游騎探定陶。午后,調三營。旗不露,鼓不鳴。入巷,不要火?!?/p>
他停了停,補了一句:“告訴溫侯——魚怕餌太大,我們先喂小的?!?/p>
親隨領命而去。
燈再燃一截。
陳宮重新坐下,鼻端聞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。像羊脂,卻更淡。他朝帳門外看了一眼,想了想,按住了心里那點微小的刺。他告訴自己:別急。再等半日。等風再換半線。
——
鼓臺上,郭嘉把手按在沙盤邊,一息一息地數。他的指尖在沙里壓出一串淺淺的印。
那印子很細,又很淺。他忽然低聲自語:“禮已至,客當來?!?/p>
荀彧站在一側,側頭看他:“奉孝?!?/p>
“我在?!惫位剡^神,笑了笑,“只是想了個無用的詞?!?/p>
“什么詞?”
“請柬。”
荀彧也笑:“魔鬼寫的?”
“嗯?!惫蔚?,“寫給魔鬼的。”他說完,抬眼,像在對黑夜點頭,“來吧?!?/p>
風向,再次偏了半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