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攔你?!辈苋蕮u頭,“我攔風?!?/p>
“風可攔?”陳宮笑了一下。
“攔不住,只能順,順到我家去。”曹仁道。他抬眼看陳宮,“你回城,是為印,還是為心?”
“為令?!标悓m道,“印是手段,心是代價。令,才是目的。”
曹仁點頭,忽道:“今日你若在陣里,陣會直。你若在城里,城會直。你在半路,陣與城都彎?!彼f完這句話,便撥馬側(cè)開,給陳宮讓出一條極窄的路。那路窄得只能過一人一馬,像刀刃一側(cè)的光。曹仁又道,“奉孝說,今日殺‘心’,不是要你的死,是要你的走——走一步,疑一步?!?/p>
“他要我的‘走’?!标悓m嘆息不見于色,“那我就‘?!!?/p>
他勒住馬,站在風里,一動不動。風當胸撞來,甲片發(fā)出細響。他像一根插在路上的木樁,不前,不后。曹仁看他很久,最后低聲笑了笑:“那我不攔你,是幫你?!彼粨]手,旗影無聲消失,夜一樣把他吞了。
風仍在,路卻像一下短了一寸。陳宮掉頭,不回城,改走南門側(cè)坡,折向陣后。半途,親兵追上:“軍師,郡丞請示:血書如何處置?”
“封死?!标悓m道,“封到風停?!?/p>
“若不停?”
“那就封到下一陣風來?!标悓m的眼里反光一閃即滅,“風從不止,心不可隨之?!?/p>
——
許都軍府。黃月英看著羅盤上的“言路”小燈忽明忽暗。郭嘉閉目養(yǎng)息,忽道:“他停了?!?/p>
“誰?”黃月英問。
“公臺?!惫涡σ鈽O輕,“他在半路停了——不回城,不入陣。停,是他今日最難的決斷?!彼犙?,眸色如冰,“所以第四殺,成了一半?!?/p>
“只一半?”黃月英挑眉。
“另一半,在主帥?!惫蔚溃靶娜舨环€(wěn),令必不齊。令不齊,主帥便要用‘殺’去補‘令’。殺得對,陣穩(wěn);殺得錯,心裂?!?/p>
他抬手,在盤沿極輕地敲了一下。那一下像把很遠的某根弦撥動——南山口的風正從“北”拐向“西”,帶著鹽霜,在呂布與臧霸之間的縫隙里兜了一個圈。
——
南山口風一兜,臧霸那一線的哭聲與“借路”聲被吹得更近。隊里有人忍不住回頭,有人忍不住把盾稍稍放低了一寸。呂布正想著再壓一刀,耳邊聽見“借路”的聲音竟像從自己甲下傳出來。他一狠,喝道:“臧霸,斬擋路者!”
臧霸應了一聲,刀抬起來,落下去——血不是“敵”的,是“民”的。那塊“賑鹽”的布牌被血貼在泥里,泥上那一小塊鹽霜立刻被血水化開,露出發(fā)黑的泥。泥里,有一只小手。臧霸的眼皮抖了一下。
風把這一下帶到每個人的耳朵里。有人低低罵,有人低低嘆,有人把手握得更緊,也有人手一松。呂布看見了“松”,更暴躁。暴躁不是對臧霸,是對風。他把暴躁按在刀上,刀便更硬——硬到把自己也割了一道。
就在這時,陳宮從側(cè)坡回來。他沒進陣,只遠遠抬手,用力一揮。鼓手會意,虛鼓停,實鼓齊。兩種鼓一合一止,陣里的“聽”被掐住半口。人一不聽,反而清醒了一瞬。呂布借這瞬,硬生生把臧霸那線再扯直。夏侯惇單眼一凜,刀鋒一晃,換成了刀背。他不爭這一口,他等下一陣風。
“主公!”陳宮隔著風高聲,“今日止‘疑’,不止‘陣’!再殺則亂!”
呂布扭頭,眼里是火?;鹄镉幸唤z亮,是“懂”——懂今日的殺不在眼前這幾步。他壓住刀勢,把戟往下一點:“鳴金半刻,換列!”
“諾!”張遼應,臧霸喘,陷陣營像一堵泥上筑的墻,沉沉往前又沉沉往后。夏侯惇聞金退半列,夏侯淵聞金下弩臂。雙方像兩條在風里握手的蛇,各自留下一點氣,也各自收回一點牙。風吹過,帶走一些血味,帶來更多的鹽味。
陳宮這才把馬縱近兩步。他不說“對”與“不對”,不說“殺”與“不殺”,只說:“今夜,立令:軍中不許入城,城中不許出軍。錢鹽之事,由郡丞總理;陣列之事,由高順總攝。凡違者——軍法!”
呂布盯著他良久,忽道:“你心還在?”
“在?!标悓m答,“但已裂一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