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56章 百川入海，龍噬之刑（第3頁）

“看見了嗎？”荀攸在場邊對許邶笑，“他在教城：上城是一門手藝，不是天授?！?/p>

許邶點頭，心下記：“明日白榜貼‘先登十條’，讓匠與兵共學(xué)。”

夏侯惇在遠處，鼻中哼了一聲，聲音里罕見地沒有戾氣——他喜歡這樣的“上城”。

演畢，張遼走到粥棚，照例先問“鍋壁誰洗”。一名小兵站出來，眼里亮晶晶。張遼拍拍他肩，給了他一把磨得很光的短刀：“刀不是給你揚的，是給你用的?！?/p>

夜色合攏。廟鐘第一聲在城心落下，不響，卻穩(wěn)。郭嘉立在郡府樓頭，左手按“東門井”，右手按“北學(xué)”，胸口那枚“冷刻”與指尖的弦一起，起落有致。黑龍輕輕翻身，又伏。

“軍師。”鴆登樓，“一人自愿補札?！?/p>

“誰？”

“昨夜巷尾傳話的小廝。他說有人給他肉，他就跟著說。他母親病，他想給娘買藥?！?/p>

“札入‘煽’，罪輕，編‘龍廄’一月，日記一分，贖完即釋。許邶——”郭嘉轉(zhuǎn)身，“把他的名寫在白榜‘自斷’欄上，旁邊留空，待其自己寫一行：‘我在廄里抬草三十日。’”

許邶應(yīng)，筆下的朱痕落在“自斷”兩字旁，心里忽然一松。他忽明白了郭嘉今日“龍噬”的狠與軟：狠在斷禍根，軟在人可改。刀與繩，無須到處落；“法”一立，“器”一示，“話”一正，城便知道什么是路，什么是泥。

黃月英把“龍睛鏡”收回匣，放在井絹旁。她抬頭看星，北斗偏了一線，帝星藏在深處。她問：“今夜再‘引’？”

“引一記?！惫涡?，“百川入海，不在急，貴在合。一引，不多，足矣?！?/p>

他輕輕撥動“中倉”的弦。太學(xué)的屋檐輕顫，祠門的清水蕩起一圈很淺的紋。西南渠的第一道水切進彎處，沒濺出一朵花，像是百川真的找到了海的方向。北門廄里兩匹馬交互換氣，鼻翼“呼”的一聲，像嘆息，也像謝禮。

“奉孝。”曹操步上樓來，背手而立，望向城外，“龍噬之刑，今后可常用？”

“非常用，恰可用?！惫蔚?，“常用則濫，恰用則服。今日之后，市中言‘龍噬’，不在驚，而在‘知’：知五惡之名，知五齒之縫，知札之由來。由此，惡自不敢多。”

曹操點頭，沉吟半晌，忽道：“此法，勝刀?！?/p>

“刀割肉，法割根。”郭嘉輕輕一笑，“根若不除，肉自腐；根若除，枝葉自活?！?/p>

他望向城外，官道被夜色吞沒了半截，只有草梢還在風(fēng)里輕輕點頭。他忽然抬手按住胸口，那里熱了一線，又緩下去。黑龍像在他掌心嗅了一嗅，又乖乖縮回去。黃月英側(cè)目，目光一瞬柔軟：“你的‘氣’更穩(wěn)了。”

“城穩(wěn)，人穩(wěn)?！惫蔚?，“我就穩(wěn)。”

“軍師?！避髫凹壎?，“橋兩處修材已齊，明日可發(fā)丁三百入工?！畣柮?，亦已刻好。孩子們寫名處，我讓木工磨得極光，不割手。”

“好。”郭嘉點頭，“名要寫得順，路才走得直?！?/p>

廟鐘第二聲落下，白門下的小土阜在月色里靜靜立著。今天，城人在祠前讀了一張二百字的直書：“陳公臺以身殉其所守，許其老母歸里，禮葬，不辱?！庇腥丝赐辏鸭埳系摹傲x”字在心里寫了一遍，又在孩子的手心寫了一遍。那孩子抬頭問：“義是什么？”大人想了想，答：“是做對的事，哪怕難?！焙⒆狱c頭，又問：“法呢？”大人想了想，指向祠門的白榜：“是大家都照著做的事?！?/p>

海市散，夜風(fēng)合，百川在暗里走自己的路。龍渠里，新土成堤，伍文鶴的肩膀已濕，額頭亦濕。他第一鏟下去時，手發(fā)抖；第三鏟時，手穩(wěn)；第十鏟時，他汗里有了鹽。他忽然覺得，腰間那串鑰匙（鹽棧的?。┓路鹑栽?，卻又不在。他低頭，鏟土，心里某個地方一寸一寸地下沉，不是沉到水里，是沉到土里——壓住昨天那張不干不凈的嘴。

張遼巡渠，見他不偷懶，只淡淡道：“抬頭?！蔽槲您Q抬頭，看見張遼沒有刀，只有布帶。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事：不是人人都拿刀，也不是人人都該拿刀；刀該在該在的人手里——比如這人，比如城里的“法”。

夜更深，北門橋頭，鴆站在風(fēng)里，袖中無刃，眼如兩井。她忽然轉(zhuǎn)身，對著黑暗輕聲道：“出去吧?！焙诎道?，一道更黑的影子動了一動，悄無聲息地退開了。那是昨夜與伍文鶴通氣的溫侯舊卒。他來探今日“海市”的虛實，來試“龍噬”的真假，卻在鐘聲里，生出一個久違的詞——怕。他怕的不是刀，是“穩(wěn)”。穩(wěn)得讓人不知道從哪里下手，穩(wěn)得讓人明白自己下手就會斷指。

“百川入海，龍噬之刑?！惫卧跇穷^輕聲復(fù)述，像在給今日落一個章。他收回手，五弦止，星圖合。黑龍在心里睡著了，像一枚貼在盤心的小子，安安靜靜。

遠處，官道盡頭，零星的燈火夾著夜風(fēng)，像人間的水，順著地勢，一路往這座城來。城里的人在睡，睡得踏實。城外的人在走，走得不慌。天邊有一線極細的光，像海在夜里翻身。

明日，橋要落到河上；后日，旌要升到祠門；再后日，孩子的名字要被寫在白榜上。等名寫滿一整欄，等橋上頭一個車轍壓過去，等旌迎著風(fēng)不再抖，那時，這座城便真正從刀與繩的陰影里，走到了“路”的陽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