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外風聲更緊時,門忽被輕輕叩了一下。守門的小廝低聲稟道:“主公,【天蠶】回話了?!?/p>
“說。”
“南門守卒喚盧直,平陽人,賭債二十七緡,欠莊頭辜老二。辜老二明日辰初有一趟進城的肥活,會去南市收賬。盧直娘病,確有其事。城西賭坊已安排‘偶遇’。此外,舊鹽渠已通一半,覆柳橋‘疫區(qū)’已放話,馬棚駑馬已備。還有……”小廝頓了頓,“有人傳言,董府今夜燈不滅。”
郭嘉“嗯”了一聲,嘴角輕輕一挑:“燈不滅,就讓他更亮一些。亮到隔壁都睡不著。睡不著的人,明日才會犯錯。”
小廝退下。郭嘉的眼又落在匣子上。匣里黑錦無聲。他忽然伸手,敲了敲匣蓋?!澳阋怖哿税??!彼f,“可我們還得再看一眼?!彼郑醋☆~角,像是頭疼。他很少承認疼。今日卻不避。他將匣再開啟一寸,星光從那一寸縫里溢出來,如夜雨初歇,瓦沿下偷偷滴下的水。
黑錦再現(xiàn)。那縷“白鱗小龍”仍在霧里。郭嘉沒有再去觸它,只看了半盞茶的工夫,便合上匣子。神情平靜,像方才不過看了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開合。只是他在合匣的一瞬,極輕地說了一句,輕得連燭火都沒能聽清。
“走吧?!?/p>
是對誰說的?對【鴆】?對劉備?還是對他自己?沒有人知道。
夜更深。府外,風越發(fā)冷,像一張張看不見的手,拂過城墻,也掠過人的后頸。許田那邊的草在風里伏低復起,如千軍彎腰,又如萬民叩首。
第二日辰時將至,城門會開,馬蹄會響,有人會歡笑,有人會發(fā)抖。董承府的燈會在天亮時一下子更亮,亮得刺眼。有人會在那道光里看見希望,也有人會在那道光里看見刀??蛇@一切,與此刻案上的這只小小木匣無關,與這盞被推遠的“雪芽”無關,與這間屋里輕響的漏刻無關。
它們都只與那句“命令”有關:撤掉監(jiān)視,掃清障礙。
郭嘉緩緩起身,推窗稍闔,回頭看了一眼榻上未蓋好的薄毯。他不蓋。轉(zhuǎn)而在案上提筆,寫下四句短短的字,遞給門外候著的親信。
第一句:南門荒井,辰初撤封。
第二句:覆柳橋疫,午前再傳。
第三句:馬棚駑馬,申時換蹄。
第四句:土崗早梅,酉初設疑。
他在“設疑”二字上多按了一下。墨透紙背,像將一顆極小卻極硬的釘,釘進明日的路上。
“這條魚,太小,現(xiàn)在殺了,味道不好。且讓他再回江河里,長得肥美一些??傆幸惶?,我會親自……收桿。”他將紙折好,輕聲道。紙遞出去,門又闔上。屋里只剩他一個人,和一盞已經(jīng)涼了的茶。
他沒有再去碰那茶。只是站在窗前,看夜色一分一分有了將明未明的灰。他知道,等到天邊那道灰被第一縷金挑開時,許都城便會像一口忽然“開鍋”的鼎,嘶嘶作響。他為這口鼎準備了足夠的柴火,也為鼎邊準備了一條很窄很窄的小渠。渠很窄,卻能讓一條“白鱗”的影子,滑出人間最熱的那灘湯。
他輕輕吐氣。那口氣在冷夜里化成一縷白,升起又散。像一條魚,在舊網(wǎng)的破綻處,甩尾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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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節(jié)結(jié)尾鉤子:
郭嘉轉(zhuǎn)身,指尖輕觸匣蓋,像在星圖上落下一枚不被任何人看見的棋?!皻⒍械热?,是為‘血祭’,是為‘除根’。而放走劉備,是為‘養(yǎng)龍’。這天下棋局,若少了他這枚最特殊的棋子,豈非……太過無趣?”燭火應聲一跳,影子被拉得極長,像一根甩向未來的釣線,消失在夜色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