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2章:第一道菜:血染國舅府
殿門在最后一縷燈影里合上。銅槌的余聲在宮墻深處回旋。席面上,白綾仍如一條靜止的河。酒色清寒,未沾唇齒,已染人心。
同一刻,許都西南。國舅府門前的石獅被夜露涂了一層銀。風從朱門縫里穿過,吹動門內(nèi)的紗燈。燈火微顫,仿佛聽見了遠處的鑼聲。
偏門上懸著一串新?lián)Q的銅鈴。鈴背刻有極細的紋,若有若無地映出一只展翼的鳥。門子打了個盹,腦袋一歪,鈴輕輕一碰。沒有聲響。鈴心被人悄悄塞了一縷似有若無的絲,阻住了金屬的碰撞。
那是“天蠶”的手筆。
府里正中堂的東壁,有一幅《洛神賦圖》。畫中女子衣帶如煙,蓮葉隨水,意態(tài)悠然。董府老仆每晚走到這幅畫前都要停一停,點一炷安神香,再掩上木格窗。今夜他剛伸手,指尖還未觸到窗欞,就忽然打了個寒戰(zhàn)。他側(cè)耳聽了聽。除了風,沒有別的動靜。只是他心里某根老弦被撥了一下。那是數(shù)十年服侍里累積的直覺。
他放輕腳步。想去告知管事,想叫人小心。走過影壁時,腳跟被什么輕輕絆了一絆。他低頭。青磚縫里有一道極細的光痕,像夜色里一條游走的水銀。老仆不知道,那是“神工”在城中布下的暗紋的末梢,正沿著“許都是鼎”的腹線呼吸。
他剛站穩(wěn),耳后便有一縷風。風不大,像主人家出門時衣袖掃過的那種輕??娠L過之處,頸后皮膚先是發(fā)涼,接著發(fā)熱。熱里帶麻。麻到骨頭。老仆扶著影壁坐下,像是累了。他的頭緩緩偏向一側(cè),嘴角還帶著一絲安穩(wěn)的笑。他不知道自己已經(jīng)死了。
門房內(nèi),另一名小廝打了個噴嚏。燭火抖了一抖,燭淚落在案面,凝成一枚小小的蠟珠。蠟珠滾動,貼著案沿墜落,沒入黑影。黑影微微一起伏,又恢復一片平整。那影子里伏著兩個人。一人氣息極輕,像一滴水掛在瓦檐。另一人更輕,像水汽。
“畫皮”的手指在地磚的陰影里游走。指尖的薄刃沿著磚縫輕輕一挑,磚縫里露出一根比發(fā)絲略粗的絲線。絲端帶著極小的鉛墜。她把墜子輕輕一扯,又放開。極低的“?!表懀凰布词?,卻足以穿過府內(nèi)每一扇門后、每一道屏風內(nèi)那些“天蠶”的耳朵。
——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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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承不在府中。他在宮里,在那扇緩緩閉合的大門里,站在無數(shù)盞燈與白綾的注視之下。他沒有看見自家屋脊上的第三盞燈熄滅。那是暗號。是“鴆”此刻已跨入了國舅府的中院。
中院有一棵老槐。樹根浮出地面,盤結(jié)如龍爪?;睒湎碌乃卓诟仓裆w。夜露剛落。蓋邊凝了一圈細小的水珠。水面照出半輪月。月下忽然出現(xiàn)一枚影。影先是一條極細的線,隨后像一片被風拽長的羽,迅速在水心鋪開。
“鴆”的足尖點在缸沿。缸并未搖。她衣袂輕輕一翻,降落在廊下。廊下的燈被她袖口拂過,火苗像被人含住,又被吐出。她不喜歡在亮處動刀。她喜歡把光收起來。安靜一點。更干凈。
她沒有立即進屋。她把手掌攤開,掌心那枚以龍血煉過的薄刃在空氣中輕輕抖了一下。刃上無紋,薄如蟬翼。她貼著廊柱走,貼到盡頭,又貼著影回身。影子里有人。那人握了握刀柄,手心出汗。汗味從木格窗縫里散出來。她在心里記下這味道,然后把薄刃伸進窗紙與窗欞之間那一線縫。刃面輕輕一推,紙未破,縫便裂了一點點。她把氣息送進去。極輕。對面那人的喉結(jié)動了一動。他下意識地側(cè)頭。薄刃剛好從他頸側(cè)經(jīng)過。
血從窗紙上冒出一個小紅點。紅點慢慢鋪開,像掌心攤開的石榴。窗紙上沒有聲。屋內(nèi)有木杯落地,發(fā)出極輕的一聲“咚”,像夜里岸邊一只魚翻了個身。
“清席?!彼谛睦锬盍艘槐?。不是殺戮的口令。是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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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舅府的女眷多住在內(nèi)西院。那里的廊更低,門更窄,燈更溫。董承之妻一心禮佛。屋里供著一尊觀音。案上香未盡。香煙細細地往上繚繞,像一條將斷未斷的絲。她正在合十,念聲平穩(wěn)。丫鬟輕手輕腳地替她添香。忽然之間,香頭亮了一下。亮得不像是火,而像有什么從香炷里鉆出來,又躲回去。
丫鬟愣了一瞬,低聲道:“夫人,香頭——”話未完,屋梁上落下一縷白影。白影輕到像夢??伤齻兌贾滥遣皇菈?。那是一個人。
“鴆”落在佛前,像一滴落在清水里的墨。她的目光掃過佛案。她看見兩樣東西。一是觀音腳邊壓著的一枚細小銅印,印面刻著“董”字。二是一只被拴在佛案腳的絹袋。袋口系著紅繩。紅繩穿過一枚玉佩。玉佩上刻著一條極細的帶紋。不是天子玉帶,是仿品??煞碌煤芎?。連玉的呼吸都仿出來了。
她伸手。丫鬟撲上來,像一只膽子大的麻雀,要去打掉那只手。她沒有出刀。她只是抬起手腕,讓丫鬟的手落空。丫鬟跌了一跤,膝和地板擦出一點皮。她沒哭。她只是氣喘。夫人站起身。她沒有躲。她把絹袋解下,推到“鴆”面前。
“拿去?!狈蛉说穆曇艉芷届o。她看起來已經(jīng)預備了很久,“我知道你們遲早會來。只是沒想到,會定在今晚?!?/p>
“鴆”不接。她看了看那枚銅印。再看了看夫人。夫人的指尖白,白得像玉,像冬天霜下的菊。她的眼睛卻很黑,黑得像半夜海的底。那是看盡風波的人才會有的黑。
“你知不知道袋里是什么?!彼龁?。
“我的命?!狈蛉苏f,“還有我們這一支的命。你們要證據(jù)。也要威名。兩樣都在里面?!?/p>
“鴆”沉默。她眼底有極輕的一閃。她伸手拎起絹袋。袋很輕。輕得不像裝了命。她把袋放進袖中。又把那枚銅印按到佛案上。銅印“哧”地陷了一點。她把印抬起。印面的“董”字深了一分。她輕聲道:“他在宮里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