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雞初鳴,天邊沒有亮,風冷下去。
阿照又來,給守兵換了藥,給他遞了一杯溫水。水里有薄荷,涼得不冒泡,喝進去把他胸腔那口燥火壓下去半寸。他指尖碰到杯沿,很穩(wěn)。他忽然開口:“你從哪學的掐火絨?”
阿照低頭笑了一下:“跟火學的。火喜歡什么,不喜歡什么,我問它。它答了?!?/p>
“它說什么?”
“它說,‘我喜歡風,但我怕濕’?!卑⒄瞻驯咏踊厝?,“它還說,‘你們人喜歡看我大,其實我小的時候最頑固’?!?/p>
郭嘉也笑:“它說得對?!?/p>
阿照把笑收了:“你還要等多久?”
“等到未時?!惫慰粗难?,“到那時,鏡再開,諸將心都該被我借過一回。借過了,再放回去。他們回手,會握得更穩(wěn)?!?/p>
阿照轉身要走,又回頭,認真地對他說:“你活著?!?/p>
“我活著?!惫吸c頭。
她走后,他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手心里又出了一層微汗。汗不是怕,是“緊”。緊的是那條看不見又實在存在的線,一端在他,一端在簾后那個人。
他把那枚節(jié)牌再次掐了一下,掐得足以提醒自己:門在。要等著進去,不要撞。
日色終于在云后露出一點淡白。不熱不亮,像紙上先擦過的一層鉛粉。
營里人開始動,早鼓復回正點,節(jié)奏像一口井里的水,深,穩(wěn)。旗被人抻直,旗角的兩斜縫把風縫住,不再卷。酒按令停了半日,粗聲笑少了一些,罵也少了一些。
人把話往肚里咽,咽著咽著,心就有了“棱”。
曹仁過來,站在囚帳門外,隔著欄看他:“你今晚這戲,比你在帳里說的還緊?!?/p>
“戲不能只說?!惫伟鸭贤锱擦伺玻耙??!?/p>
曹仁打量他一眼,像評估一塊石頭能不能墊橋。他忽然抬手朝旁邊示意了一下。親兵把枷解了。鏈環(huán)落地時發(fā)出的那一聲,比夜里那聲沉。沉得像話落地。
“暫解。”曹仁道,“未時前后你要站得住?!?/p>
“我站得住?!惫位顒恿艘幌率滞?,皮肉被鏈咬過的地方火辣辣。他不皺眉。他需要這一點“火辣”。辣提醒人別昏頭。
午時前,軍法那邊把淖重帶了出去,押至帳側。他的眼神已失了對位置的感知,像一只迷路的鼠。郭嘉看了他一眼,轉開眼。他不是為了這個人設鏡,他是為了鏡照的人。鏡若只照罪人,鏡就是刑具;鏡若照眾人,鏡才是鏡。
【壽命:45:08:22】
【因:夜安(小),破滅口(?。?/p>
【提醒:未時前一刻,氣機跌落;慎言,慎動】
他又在囚帳里坐了一會兒,像在磨一把刀。
刀磨得越細,越要慢。慢不代表拖,慢是讓每一粒砂都有用。他把腦子里那套“囚徒之案”的程序從頭到尾再過一遍,把每一句要說的話摘掉多余的形容,把每一個喻指換成兵能聽懂的物件——鹽、鼓、旗、刀。
他知道諸將最嫌棄空話??赵掃^不了鼓點。
未時將近,典簽來傳:“主公令,鏡移正帳側,諸將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