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宮看他,忽然道:“將軍,若對手要的是你記住‘斜’呢?”
呂布不答。他把戟橫在臂上,目光越過雨幕,再次落向城方向那道細黑的影。
他記住了那個淺色氅衣的人。他知道,今天那三記鈴,都是那個人的手。他咬牙,牙縫里有火:“記住你了。”
——
夜更深,雨聲像一面永不泄氣的鼓在地上滾。
北門外河灣的霧被雨切得極碎。城里小閘旁,老閘匠把一行銅鉚又摸了一遍,少年徒弟問他:“師父,剛才那水,是龍王發(fā)怒了嗎?”
“不是龍王?!崩辖橙诵?,露了幾顆缺牙,“是人會算?!?/p>
少年不懂,只覺得這句話很大。他把燈舉高了一指。燈火在雨里縮成一小點,又靜下去。
郭嘉從閘間出來,站在檐下看了一會兒雨。他的掌心覆在羅盤背,像給它一點溫。
他在心里把今天的“第三計”從頭走到尾:第一鈴,撬弦;第二鈴,落弦;第三鈴,撥心弦。灰打眼,糠吃水,梁抬二指,閘輕回腕。重弩不急不緩,卡在“最不想回頭”的那半息。水不淹,只穿。狼不死,只渴。他在心里把每一條術(shù)再放回法底下,確認它們?nèi)耘f藏得好。
他忽然想起那死士張遙在陳宮帳前磕下的最后一記,想起那句“十年軍餉”。
雨里有一絲鐵味,他以為是刀,其實是水。他很少把情放到嘴上,這一刻卻輕輕道:“欠你的,我記。”
他轉(zhuǎn)身離開檐下,走過北市的井。井沿濕,水痕黑。風把水氣往他袖里吹。他對井說:“今日,夠了。明日,不在你這兒?!?/p>
井當然不答,只把雨打出來的一圈圈細紋托給他看。
——
清晨前最后一截夜,雨忽然收了半寸,風反而更重。
荀彧在案旁把鈴擦干,鈴柄上有一道細細的暗痕,是他握出來的。他轉(zhuǎn)身時看見郭嘉。二人對視一眼,默契地各退半步。
“暴雨的骨頭到了?!惫屋p聲,“弓背托住。明日,他會從‘自己選的路’來?!?/p>
“他若不來?”荀彧問。
“不來,也是來。”郭嘉道,“不上這當,上那當;不上井的當,上河的當;不上河的當,上風的當。只要他急?!?/p>
荀彧笑,搖鈴,不響。他收起笑意,“今日之名?”
郭嘉緩緩吐出四個字:“龍王之怒?!?/p>
他不是向天起誓。他是在給明日一把更長的弦命名。
風,正好。
雨,正好。
弓,正好。
人心,正好。
第三計,至此收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