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血已落。該引了。
夜色剛合,郭嘉便入府衙后院的暗室。燈未點,井道自地脈來的一縷涼氣先到,像在胸口撫了一下。他伸手,按下墻角的磚扣。
墻內輕響,四面薄壁緩緩內退,露出一片以青石拼出的“星圖”。那是城下“地下星圖”的縮影,溝渠與符線在黑中微微發(fā)亮,像伏在泥里的河。井口在北,暗渠在西,主線在“天市垣”位會合,再折向東南。
郭嘉吐出一口極慢的氣,把羅盤倒扣在掌心。掌溫一點點爬進玉背,盤腹嗡然一顫。他不看天上的星,他看的,是磚縫里那條看不見的“氣”。
他曾說過:城為器,水為藥,引兵為火,民心為風——爐在城,不在窯。今夜要做的,是把鼓樓上那一點“血煞”,接進這口“爐”,拿來做第一道淬火。
他讓心海微沉,喚起卷首的觀星策。一卷星光在意識深處展開,億萬光點靜靜落位。不是符箓,不是神通,它只是把“勢”變成看得見的紋理,把“因果”織成可推演的網(wǎng)。人事、地氣、風與水,各在其位。
“引?!彼谛睦锫湎乱蛔帧?/p>
星圖上的一處微亮應聲起伏。
郭嘉以指為筆,順著陣線在臺案上虛虛劃過三筆:一筆取自鼓樓(一點血煞),一筆取自城心(民心所系),一筆探向城西(黑煞凝處)。三筆交會處,銅鈴極輕地響了一聲,像一尾魚在深水里撥了一下尾。那纏在西城的陰黑,果然微微動了動,像被人挑起一絲須。
他不貪。第一口淬火,切不可勉強。
他壓住呼吸,任由窄窄一縷血煞沿著符線向西緩行,遇水則緩,逢彎則止,像在與它講道理——不是逼,是請。符磚在墻內細細作響,仿佛有人隔著磚耳語。
那是“竊龍大陣”的陣基在運作,把無主之氣、亂兵之煞,轉成可為己用的細流,再導入城心。
案外腳步停在門檻上。是月英。
她沒有出聲,只把一個布包放在門側。布包里是一柄短匕,未起名。匕背薄,刃脊窄,形制似夷器,適手卻極穩(wěn)。刃上覆著一層極淺的黑,非漆非墨,是她在窯前用余火薰出來的氣印。
月英低聲道:“淬過水,未見血。你要的‘第一滴’,不必取敵,也不必取民?!?/p>
“我自有分寸?!惫蔚馈K麤]伸手去取,目光仍在星圖上。他知道這柄刃未來會歸誰,會在怎樣的夜里飲下第一口真正的血;但今夜,它只是個“意”。
名字,先壓在心底不動,他只把那個字默念了一遍,便放過?!形疵?,勢先成;名一旦落下,便不再由他獨行。
星圖里,西面的黑終于松開半寸。那不是退,是動。動,已是勝。
郭嘉趁勢再落一筆,將鼓樓的“煞聲”引入“天市垣”位的暗井,叫它在水眼處散開。暗井里微水泛起細碎的光,像有人在井底點了盞看不見的燈。井壁里,符線嗡鳴,由遠而近。
他背后的月英忽然道:“還不穩(wěn)。兩處縫隙要再填一指厚,符線得連到東城臂彎,才與北渠水勢暗合。”
她評過窯,評過磚,如今評這幅“暗星圖”,語氣仍舊是工匠的冷靜。
“知道?!惫屋p輕應了一聲。指尖離案,星圖合卷。暗室重歸寂靜,只余井口上來的一絲冷風,吹過未點的燈芯,香草味極淡。
他走出暗室時,鼓樓下的血已被沙土覆住。
荀彧在臺階下等他,面上看不出喜怒,只道:“民有議論:今日是殺人立威,還是殺人取利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