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沒有推辭。他端著碗,微微作揖:“謝。”只一字。字很輕,落下時卻穩(wěn),不飄不浮。
曹操沒有回禮,只把第二碗遞給門外的老兵,再把第三碗遞給祠角縮著的孩子。風(fēng)從人群里繞過,繞開了那只青綬的腕。
荀彧在一旁,低低吐出一口氣。他把袖里的鈴收得更緊了些。
郭嘉遠遠看著,眼里一瞬的銳意被風(fēng)吹淡。他輕聲道:“好。人先安了?!?/p>
典韋站在門外,手按著盾。
張遼的“直行”百人把柵格再壓緊一層,夏侯惇去北坡巡了一圈,帶回兩串潮濕的鈴,鈴不響。他們都不言,像在等一個名字,又像在等太陽。
太陽終于從殘垣后冒出半邊,光被洛水的霧一擋,變得柔。
郭嘉回頭看了看泥潭。泥面平了一些,黑光退了一線。那條惡龍今晚不會再翻身,但它會記住被按下一次的屈辱。它會在別的地方掙扎,在別的夜里鼓浪。他知道,他要跟它纏很久。
“奉孝?!辈懿僮邅?,嗓音啞卻快,“你說‘先安人再安名’,孤聽。下一步——”
“換場?!惫蔚?,“把泥帶回兗州,別在泥里談名。在兗州的法與門里談。今夜所救之人,明日只是一位‘病者’。等他愿意走,我們再為他準備‘車’。不是鳳輿,是車。輪要寬,路要直?!?/p>
曹操沉默半晌,笑了笑,笑意淡而直:“好。孤給你路?!?/p>
“我給你橋?!惫位亍?/p>
他們相視而笑,笑里都很累。
荀彧在一旁看著,心里那根緊了很久的弦松了一絲,又被他自己悄悄拉回去。他知道,今天只是開始。天子之蹤未明,泥潭惡龍未死,兗州之門才立起第一根骨。
祠門內(nèi),那只端粥的手終于放下碗。指尖在碗沿輕輕一轉(zhuǎn),像在摸一件舊瓷。
他將碗還到曹操手上,抬眼,視線在郭嘉身上停了一瞬,又移開。沒有名,沒有位,只有一聲更輕的“謝”。
風(fēng)把這聲謝吹開,吹進枯草,吹過泥潭,吹過殘郭,吹到了西便門的白榜。
榜側(cè)那柄細薄的刀隨風(fēng)輕輕起落,像在記一個夜里發(fā)生過的決定。
——鈴聲所至,刀不越線。
鉤子(段尾):北麓棧道盡頭,黑鱗撣去臉上的泥,舉起最后一枚銅鈴放在耳畔,露出牙齒笑。
他身后,是一條向南的暗渠,渠壁上刻著舊時的“洛”字。
他把鈴緩緩捏扁,低聲道:“泥里不養(yǎng)龍,龍自養(yǎng)泥。咱們,宛城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