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手無主,則棄?!惫蔚暎敖o他看一個‘空’字,再問一次。若仍不言,送去堤下做渡籍。”
“渡籍?”典韋挑眉。
“記他一條‘路’,讓他余生都在這條路上進退。”郭嘉轉(zhuǎn)頭,“讓他看見每一張票號都不寫他的名字?!?/p>
典韋咧嘴,笑意粗厚:“這比砍他手還狠?!?/p>
“砍手會長恨,砍‘名’會化灰。”郭嘉的目光越過他們,望向北城的斷旗,“今日之戲未完。黃昏前,反鈴之喉會再動一次?!?/p>
“何以見得?”張遼問。
“因為它輸了第一局?!惫挝⑽⒁恍?,“輸?shù)臇|西,總想贏回來。贏不回來,便更亂。我就要它亂?!?/p>
他話音未落,巷角一道細(xì)小的童聲響起:“粥——”聲音猶疑,卻干凈。荀彧回頭看去,是先前那個小乞兒。
他抱著一捆新柴,滿頭細(xì)汗,笑得露出一口白牙。荀彧接過柴,塞給他一枚木籌:“再熬一鍋?!?/p>
“再一鍋。”小乞兒跑遠(yuǎn)了。
郭嘉收回目光,手指在空中按了一下。按在風(fēng)上,也按在心里。
他往廟后走去,那里搭了一處小小的帷。
帷后放著一件素裳,袖口的針腳細(xì)而密,熏過火的那一針歪得很輕。帷前擱著一只木碗,碗中姜絲兩片,熱氣未散。他停了停,什么也沒說,轉(zhuǎn)身回到斷壁前。
——(鴆·視覺)
午后,廟里的影子被陽光推到墻根。我把那支藏鹽的木魚從廊下取出,鹽返白的位置還在。我用指甲輕輕刮掉,鹽屑如小雪,落在扇面。
我抖開扇,扇面像一尾魚。魚要入水。水在北邊。北邊的霧沒了,只剩旗影晃動。旗影不亂,亂的是人的心。
我在廟檐下站著,等“喉”動。喉動的不只是銅片和銀線,它需要一個“圖”。圖要從門外來,借“遷都之議”的名。來的人多半不持刀,他們持的是路。
路是紙,紙比刀更快。紙一展開,就能護住一個人的臉,也能遮住一只手。
角門外果然有人來了。他披一件舊青衣,袖口縫的線是棕繩的絞法,像宮里老人的手。他背著一卷長圖,圖外裹一層油布,油布邊緣沾了粥水。
粥水的味道不假。他走到門前,恭恭敬敬行禮,聲音蒼老:“臣奉‘太常署’之圖,為陛下指遷都之路。”
他把圖放在案上,緩緩鋪開。圖上的線墨很清,紙卻略厚。厚的紙不是舊,紙心里多半夾了別的東西。
我沒看圖,我看他的手。他的手背上有一個被繩勒出的舊窩。勒痕在虎口外側(cè),角度偏了一分。偏這一分,說明他平日握的不是筆,是弩。他又不太像軍。軍的繭在拇指與食指之間,他的繭在小指根。這是“拉線”的繭。拉線是反鈴與傳音的手。此人,不是太常的吏,是“信”的人。
我扇骨挑了挑圖角。角下的油布里貼著一層薄薄的牛皮。牛皮當(dāng)中嵌了一條掰薄的匕。匕比先前那把更薄,薄到在紙與皮之間幾不可見。
它的位置正壓在“華陰”與“新豐”的交界處。匕若出鞘,便直指案前。案前是誰,毋庸多言。
“圖窮匕見?!彼葸@出戲。他以為我們不知,他以為我們只看線。
我沒叫。我把扇柄輕輕一推,把圖的另一角再鋪開半寸。半寸就夠了,足夠把匕尖的角度變一變,變得——碰不到任何人。
“好圖?!惫握驹诎盖?,聲音平淡,“此圖所示,北出至華陰,再折東入新豐,確可避賊。只可惜,路的盡頭不在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