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姓主人臉色微變,隨即笑,“做生意,哪里不兌銀?”
“兌銀的柜,不問來路?!眮砣溯p輕把灰合上,“王師問。問過,你還在。你不問,你不在?!彼f著,把絹囊推回去,推得很慢,“我們不擾民。你可別擾我們?!?/p>
王主人沉默很久,點頭,“絲給你。人,也給你?!?/p>
“人?”來人挑眉。
“懂‘安印’的人?!蓖踔魅藝@,“南市那邊換息快,心也亂。亂心印不出穩(wěn)字。我不想把我祖上的手藝毀在這場亂里。”他抬手拍拍案角,“我把我侄子交給你。他的手穩(wěn)。你別讓他夜里印字?!?/p>
來人笑,笑意真,“他會在白日里印字。印在陽光里?!愕呐疲瑫恢睊熘??!?/p>
……
東市老倉下的暗室里,黑得像一口井。井里有水,水不動。鴆沿著壁縫摸下去,指腹上的薄繭帶著極淡的一線粉。粉里有油。油里有一線香。香像是從遠處來的,繞了很大的一個圈,才落在這里。
“海。”她低聲。
“海?”守在口子的少年一愣。
“海風(fēng)帶的味。”鴆不解釋。她把指頭伸進水里,水不冷,只有一層薄薄的澀。那是鹽。鹽在水里不會哭。她把指頭抽出來,指尖的粉在燈下閃了一瞬,像一條細小的魚尾?!板X要走水路?!倍蓮R橋,是第一眼。第二眼在河上?!?/p>
“眼?”少年不懂。
“眼是看。眼是路。眼也是手。”鴆把背上的包裹卸下,包里是三只小小的瓷罐。罐里裝著三種不同的粉。她用鵝毛管蘸了第一只,在倉門檻下吹了一口。粉落下去,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線。“誰從這里過,腳上帶的灰會被它記住。明日午后,把帶‘鹽星’的腳印都拓出來給我看?!?/p>
“記住灰?”少年驚訝。
“記灰,比記人快?!兵c站起身,“人會改名。灰不會?!?/p>
……
“灰不會改名?!惫伟粗_盤匣,眼里有一線笑。笑一收,咳又壓回去。他把匣子推開,露出那道極細的裂。裂比昨日長了一絲。“火旺?!?/p>
“火旺,水也旺?!避鲝呀袢铡傲魉钡臄?shù)字寫在簿上,“七千一百。比昨日少了八百。”
“照影柜起了效?!背剃判?,“影子的膽小。燈一照,它就躲?!?/p>
“躲到哪里?”郭嘉問。
“躲到橋下?!背剃诺溃皹蛳伦詈??!?/p>
“橋上最明?!惫纹鹕?,披上裘,“走一趟?!?/p>
……
廟橋尚未完全封頂,石縫之間有白灰,像雪。橋身的字被薄布護著,薄布上有露水。
工匠們的手很穩(wěn),穩(wěn)得像廟里的鐘。
曹操立在橋頭,黑衣微濕。他看著那兩字。布還沒揭??墒撬呀?jīng)能看見。
“正逆之界?!彼吐?。聲音里有一陣極輕的喘,像馬在夜里吐出來的一口白氣。他伸手摸了摸橋面的邊角,指腹上沾了一點灰?;覞?。他笑了笑,把手往后一背,“奉孝?!?/p>
郭嘉站在他側(cè),目光順著橋身往遠處的河看。河水繞過腳下,聲音很小,像有人在說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。他不看橋上的字。
他看橋下的影。他知道,影里正有一尾魚游過去。那尾魚,藏著“母”。
“王師封簽已備?!避鲝锨?,“送到橋邊,給天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