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楔從洞壁兩側(cè)落下,砸在車轱轆上,發(fā)出一聲并不響的悶哼。悶哼里藏著兩股力,一股往左,一股往右。車被分成了兩半。
前半往前扎,后半往地里坐。護送的兩名舊吏跌出車外,咬牙抬頭,正看見一個人影從洞影里落下來,落在他們的影子上。
“王師封簽?!蹦侨说吐?,掀開車篷,舉了一枚木簽。木簽上的“安”字收筆很短。
“你們不是王師?!迸f吏冷笑,唇邊帶血,“王師不夜搶?!?/p>
那人不答。他輕輕把木簽插進車篷角,其他幾人順手抬箱。
箱很重,卻不是最重的那一只。最重的那只被留在了洞盡頭,留在一塊不起眼的坍塌石后。那塊石的下面,有一層干松的土。土下面,還有一層空。
“收?!蹦侨说吐暎曇魪暮眍^彈出,又收回去。他們像幾條離水不久的魚,動作快卻不亂。兩盞火把被除掉,洞里立刻黑了一剎。再亮起時,箱已經(jīng)不在原地。
并州刀客按住刀。按刀是不明智的。他們還是按了。按刀是習慣,也是驕傲。
第一刀出鞘時,洞壁上有冷氣在動,像蛇吐信。第二刀未出,刀客的后頸被一枚細物輕輕一觸。那觸不疼。像蠶吐絲時吐在枯枝上的那一點濕。
“別動?!蹦侨说穆曇袈湓谒?,“‘安’字在你臉上。你若動,字會歪?!?/p>
刀客愣了一瞬。確實有一個極小的“安”字被貼在他顴骨上。那字涼。涼得人心下發(fā)悚。他把刀送回鞘。那人笑了一下,笑意從牙縫里過去,沒有留在唇上。
“留三口活的?!蹦侨苏f,“問路?!?/p>
……
“搶了兩箱,放了三人?!毙l(wèi)崢把鹽洞的事說完,臉上沒有得意,只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克制,“留著洞里的那只最重的箱,我們動不得。那箱不是母,是假重。母在兩只小箱里,被并州人藏在箱底薄板下。已換出一半活種。另一半在路上,朝襄邑去?!?/p>
“替他們送?!惫蔚?。
“送?”荀彧挑眉。
“送到‘正逆之界’那里去?!惫沃赶颉皬R橋”,“橋上刻字的那一天,天子未必在,天下在。母種要在橋邊被看見??匆姷氖恰鯉煼夂灐皇茄??!白渝X莊用的是‘影’,我們用‘明’?!?/p>
荀彧沉吟片刻,點頭,“我替你把‘明’寫好?!?/p>
他剛要退,衛(wèi)崢又道:“還有一件。鹽洞外有另一撥人下手。輕,快,不殺。他們留下了一根白帛。帛角有一枚細字——‘記’?!?/p>
程昱笑了笑,“袁氏的商記?!?/p>
荀彧目光沉了一線,“袁氏也盯上‘金蠶’?!?/p>
“他們盯的不是蠶,是‘利’?!惫问樟诵σ猓讣廨p敲案角,“十日一折,誰不心動?——文若,‘明柜’三處,今日起改名‘照影柜’?!?/p>
“照影?”荀彧問。
“影子錢莊做‘影’,我們用燈照。照的時候,往鏡里再放一層‘影’。”郭嘉看向衛(wèi)崢,“把新樣絲票發(fā)下去,背暗印‘正逆’,正面‘安印’收筆短三分。角孔成‘品’字。背后嵌‘金線微紋’,紋用天蠶絲,絲里藏‘鹽星’。誰抄,誰的手就澀。”
荀彧點頭,心下那塊石再輕了一兩,“你要逼他們自曝。”
“我不用逼?!惫螕u頭,咳了一聲,很輕,“我只把燈挪一挪?!?/p>
……
汝南的絲房里,梭聲急促,像雨打檐。絲房主人姓王,笑里總帶一點酸。他把“王師不擾民”的木牌掛在門口,手卻不肯放開,“不擾民是好話??晒ゅX要先付。絲,不等人。”
“絲也不怕等。”來人把一只絹囊放在案上。絹囊里不是錢,是一段很細的灰。他把灰攤開,灰里有三個極小的白點?!胞}星。你昨夜兌過銀。兌的是南市的柜?!?/p>
王姓主人臉色微變,隨即笑,“做生意,哪里不兌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