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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7章 天子玉帶，曹公之箭（第3頁）

禮畢，不散。三軍未撤，諸司未去。人心也未散。它們像被一張看不見的網(wǎng)輕輕攏住，攏在許田上空。網(wǎng)不是用來收的，是用來“晾”的。晾一晾，白會更白，黑會更黑，灰會更像灰。郭嘉低頭，笑了一下。這笑短，短到只夠自己聽見。

他抬眼，看向東北角。那邊有一面薄鏡，藏在鼓亭的檐下，角度極巧，能把午前第二段斜陽斜斜引到人群側(cè)面的袖口上。阿芷已經(jīng)在鏡邊等。她知道他要的，不必招手。她把袖往后一攏，一縷光便從鏡里輕輕落下。落到誰身上，不由她定。由“心”定。

落到了一個不在冊的小吏袖上。那小吏臉皮白，眼里卻有一層油。他嚇了一跳，立刻去抹。越抹，越亮。他急得直喘，轉(zhuǎn)身擠出人群，直奔橋側(cè)——覆柳橋的謠今早傳了兩回，那里最空。他自以為聰明。聰明的人最容易在空處露出腳跟。阿芷側(cè)過臉，沒追。她只記下了一個名和一條路。

此時，遠(yuǎn)在南門，盧直正從賭坊的門檻上一腳邁下去，另一腳還卡在里面。他被人一把一把往外推，嘴里罵賊，腳卻跑得比罵快。跑過荒井那邊，他鼻子里忽然打了兩個噴嚏——井蓋上昨夜的泥，被風(fēng)輕輕帶了一線起來。井下的水，冷得像一條暗夜里的魚，貼著石壁走，走得非常穩(wěn)。驛館馬棚那匹駑馬抬頭，又把頭垂下去，像一個不爭位的人，在最熱鬧的時候往陰影里退了一寸。

劉備緩緩把簾放下，對關(guān)羽、張飛道：“看夠了么？”

張飛忍了許久，終于“哼”了一聲：“夠了?！彼职涯强跉鈮夯厝ィ瑝旱米约盒乜谔邸ｊP(guān)羽只把手按在刀把上，點(diǎn)頭。他們?nèi)说挠白釉诘厣喜⒊梢粭l，前一寸，后一寸，分分合合。孫乾在車后輕輕使了個眼色，向東郊——那邊昨日搭了八成棚。劉備壓了壓手掌：“走，先回驛。”

他沒有“逃”。他“退”。退，是另一種“進(jìn)”。他把“義”掛在腰上，玉佩在綬上打了一個結(jié)——主位不爭，人位自明。關(guān)張各自散開，混在后撤的人潮里。畫皮站在菜籃旁，目送他們的背影，眼里有一瞬的笑，笑得很淡。他用指尖把一根斷掉的豆角掐得更短，像把一段已經(jīng)夠長的戲，干凈利落地截完。

曹操收弓，轉(zhuǎn)身。玉帶在他腰間不輕不重。他看了郭嘉一眼——那眼并不問，只在說：“行?！惫蔚皖^：“行?！彼睦锇选坝駧А眱蓚€字輕輕翻了一遍：衣帶詔在暗，玉帶在明；暗的黑，明的白——今日把白先落到紙上，黑便無處可躲。明日堂上，黑白再分一次。分得不急，才分得準(zhǔn)。

鐘鼓亭下，漏刻第十二滴水落下。太常官收節(jié)，鼓聲漸低。許田的風(fēng)忽然換了一個方向，從獵圍正面切到側(cè)面，又從側(cè)面切回正面。人群開始散分。散開的剎那，所有人的腳底都把剛才立足的那一寸地看了一眼。這一眼，是今日真正的“禮”。

董承系緊的衣帶終于松了一指。他把結(jié)又扯緊，勒得更疼。他知道，疼比癢好。癢讓人手癢，疼讓人記住。他盯著曹操腰間那條玉帶，眼底的火壓成了一個紅點(diǎn)。王子服朝空輿拜了一拜，像對著真正的人。種劭則把視線從玉帶移開，只看那片斷了脈、卻未斷落的柳葉。這片葉子會在傍晚風(fēng)大時自行落下。落下時，誰會看見？沒人。那便是“志”。

人潮退去，塵土升起。太學(xué)的諸生抬著書回，嘴里念念有詞，念到“禮”字時自覺把聲音放輕了半分。市口的錢鋪又有人兌票，紙香淡淡，伙計的算盤撥得輕，撥到第三下停了一下，像在等誰從門外走進(jìn)來。賣粥的老人把最后一杓粥從鍋邊刮下來，抬眼在風(fēng)里低低喚了一聲：“客?！蹦锹暋翱汀?，風(fēng)聽見了，風(fēng)便把它帶向南面。

郭嘉站在闕下，望著一串流蘇微微動。他忽然想起昨夜的“雪芽”，笑了笑，對侍從道：“回府，粗茶?！笔虖膽?yīng)聲。他轉(zhuǎn)身，袖里那支小槌貼著腕骨，微微一涼。涼，提醒他：今日“戲”已完，明日“堂”才開。

曹操從側(cè)后一步并上，與他并肩。他低聲道：“奉孝，今日這兩件——玉帶與箭——你給我的，看似在我，實(shí)則在城?！?/p>

郭嘉笑：“在風(fēng)上。”

“風(fēng)？”曹操挑眉。

“風(fēng)會替我們講?！惫蔚?，“講‘玉帶’的光，講‘箭’的響，講‘帷’的呼吸，講‘禮’的未盡。舌頭會比告示先到。等它們講夠了，明日再由‘法’說最后一句話?！?/p>

曹操輕輕“嗯”。他望向人群散盡的方向。那邊有三個人背影漸遠(yuǎn)，背影前后錯開，像三只起落的羽。一只在前，兩只在后。再遠(yuǎn)處，南門荒井的井蓋，在一陣并不明顯的風(fēng)里，極輕極輕地響了一下。

許田的草拔起來，又伏下去。鷹罩被摘掉，鷹眼一開，冷得像一滴水凍結(jié)的瞬間。它看向遠(yuǎn)處的荒野，看向更遠(yuǎn)的天。

天子玉帶，光未熄。曹公之箭，弦未松。眾生之相，被風(fēng)一層層吹進(jìn)了城的巷子、廟的灰、錢鋪的紙香、以及一條無人注意的鹽渠暗水里。明日堂上，黑與白要坐在同一張桌邊，彼此看一眼，再各自說話。

而此時，鼓聲盡，禮不盡。風(fēng)從帷面掠過，呼吸輕輕一?！致浠厝?。
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