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奉孝。”荀彧收起最后一疊契紙,忽然問,“你拿什么擔(dān)保?”
郭嘉沉默片刻,把食指按在自己心口?!懊!?/p>
“我拿我的命擔(dān)保這張網(wǎng)不傷人,也擔(dān)保三十日后,你能在城門口看見人們提著米、買著鹽、抬著棺時不再皺眉?!彼f。聲音不高,像兩人夜里說話怕驚了院中的鳥。
荀彧目光一顫,很快又穩(wěn)回去。他點頭,不再多言。
井下第二圈暗線忽地齊亮,一瞬即滅。
風(fēng)從井里拂出,帶著潮和銅的味。郭嘉閉上眼,腦海里“觀星策”的殘光仿佛被人輕輕擰了一下。兗州這塊星圖在眼皮背后亮起,又慢慢暗去,洛陽方向那一顆更冷更亮的紫光,在遠處眨了一下。
他睜開眼,笑得很淺,“落子?!?/p>
——
夜在城里鋪開。最先忙起來的是市口賣鹽的攤。有人手捻鹽粒,笑罵這兩日不潮;有人趁夜沖賬,把平準(zhǔn)的“秋約”往袖里塞。
最晚免不了是驛舍里那幾張床。枕中鐵砂飲潮,天蠶絲記住了每一口呼吸。
常和行舊庫里,箱蓋開開合合,鬧鬧靜靜。影后之人把燈吹滅,又點亮。
讀書手在黑暗中用手指斜拂過箱角,不經(jīng)意摸到一縷不屬于木、不屬于布、不屬于他的“東西”。那“東西”軟而不纏,輕而不弱。他忽然想笑,笑意卻在喉嚨里碎成極細的粉。三十日。若輸,輸?shù)牟皇清X,是“以為”。
天將四更,風(fēng)里忽然夾了一絲極淡極淡的胡椒香。南來的船在河彎處扎堆,水銹撞木,遠遠傳過來連成一條叫人心癢的線。
“來吧?!惫卧诰?,像對著一個看不見的賭桌說話,“一場豪賭,天下為盤?!?/p>
——
拂曉前的最后一刻,廟檐下那片黑羽被風(fēng)掀起又按下。
鴆在石階上坐了一息,翻腕看那枚淡下去的影紋。她把鹽包打開,用針輕輕刺了刺。鹽仍舊不潮。
她用力把包口扎緊,起身,整衣,往人群里走去。她要去‘青蠶’,也要去‘舊庫’;她要給人縫衣,也要給“以為”勒一圈緊致的扣。
她走進人群。背影不見,影仍在。
井下,一盞燈火穩(wěn)穩(wěn)燃著。案上的銅錢不響。紙上的絲不動。
賭局已開。棋,比人先落了一子。